羅府門前,馬蹄聲紛至沓來,管家驚出一頭冷汗,忙引進正門。
霍琅通身玄衣沾染大片血漬,金絲團紋斑駁不堪,橫抱着俞沅之闊步跨入門檻。
羅羨仙從正堂奔向他,見到男子懷中人吓得險些暈厥,哭聲尖厲:“怎麼回事!”
霍琅直奔内院,低吼道:“要女醫!”
羅羨仙雙手捂嘴,嗚咽着連連點頭,顧浔陽眉頭緊皺,作勢就朝府外跑。
霍琅将人放在床塌上,他的手臂肩膀都在不受控地顫栗,掌心攤開,血印模糊,耳邊僅能聽到自己急促的喘息,以及混亂不安的心跳。
他突然有些害怕。
無窮盡的黑暗正在一點點吞噬他的魂魄,鳴聲将人劈成兩半,像是十殿閻羅發出的咆哮。
眼前血霧彌漫,霍琅分不清那道紅是俞沅之身上的,還是他眼中的。
“女醫來了!”
羅羨仙扯住女醫袖口,啜泣着一同入殿。
仆從依吩咐端來水盆、棉布、止血藥散與綁帶。
女醫匆忙掃視一圈,語氣嚴肅道:“立刻将她的衣衫全部脫掉,脫不下的就剪掉!”
霍琅木讷地盯着昏迷不醒的俞沅之,一動不動,羅羨仙狠推了他一把,才讓他從怔愣中清醒。
“還站在這兒!快出去!”女子邊哭邊叫道,“她腿上的血和衣裳都粘在一塊了……”
顧浔陽站在屋外,握緊拳頭,重重歎了口氣。
木門被關嚴,從内不斷傳來布料撕裂聲,哭聲和高喊聲。
霍琅在出門後,一時間站不穩,徑直坐在石階上,目光渙散,大口喘着氣。
阿威奉命将同樣墜崖的世子送回二王府,順道接來魏太醫,瞧見将軍神色,不得不将王府情形通通咽下。
救治持續近兩個時辰,盛夏晚風并不清涼,蟬鳴交織,令人悶熱煩躁,幸有夜空零散星子結伴,碎光明亮,為霍琅帶來丁點希冀。
他一直坐在石階上,寸步不離。
直至魏太醫滿面愁容拉開房門……
霍琅聞聲瞬間站起,喉嚨灼痛苦澀,良久方才勉強問出那兩個字。
“結果。”
其他人陸續圍過來,魏太醫眉頭緊皺,拱手道:“回将軍,俞姑娘能四肢健全撐到現在,已然不可思議,或許是墜崖時有其他阻礙所緻,但她傷得還是太重,尤其是左腿和後腦,且伴有中暑症候,加之驟然高熱,着實危險。如今要看她的造化,若能扛過今明兩晚,也許還有一線生機,這兩夜斷不可離人啊,每半炷香需更換一次冷帕,身體如果發抖抽搐,要及時将她綁住平複,頭偏至一側,防止咬傷又或嗆窒。”
羅羨仙從房内走出,焦急道:“夜裡我守着她!”
霍琅嗓音沙啞:“我守。”
衆人面面相觑。
羅羨仙抿唇:“霍将軍應當避嫌才是,沅兒尚未出閣,若傳出去……”
霍琅打斷:“她醒來,我們成親。”
說罷他毫不猶豫邁進屋内。
霍琅走到塌沿,單膝緩緩跪地,單手搭在枕邊,另一隻手輕撫俞沅之的額發。
“會好的,我陪着你。”他雙目布滿血絲,喃喃低語。
霍琅心底默道:無論身在何處,哪怕陰曹地府,我都陪着你。
顧浔陽心有觸動,将羅羨仙拽到一旁,明日就要離京,萬語千言來不及說。
“我還需去俞宅走一趟,編個借口先瞞住沅兒阿娘。”羅羨仙輕歎道,“她從前就說過,若受了傷,最想的人是娘,最不想見的人也是娘,不能讓俞夫人瞧見這場面,否則怕是撐不得……”
顧浔陽低頭,緩緩道:“但如果……”
羅羨仙眼圈泛紅,果斷道:“不會的!她能扛過去!”
男子沉默,張開雙臂将羅羨仙緊緊抱在懷中。
顧浔陽單純耿直,甚少有逾規之舉,但今日親眼目睹俞沅之與霍琅的意外遭遇,内心五味雜陳。
“我們……”男子猶豫半晌,“我……”
羅羨仙環住顧浔陽腰間,搶話道:“回去翻黃曆。”
顧浔陽黑俊面龐冒火,松開手憨憨點了下頭,随即目光堅定道:“此生我絕不負你。”
女子哽咽,深深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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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王府内燈火通明,世子重傷昏迷,被霍将軍帶人救回并送至府内,幾位禦醫手忙腳亂。
郡主躲在房中瑟瑟發抖,用棉被捂着頭,侍女推門而入,她慌亂向牆壁躲,在得知俞沅之墜崖訊息後,渾身篩糠,虛汗淋漓,踩上鞋子就朝屋外跑……
跑着跑着,步伐不由得變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