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時節,一隻不知名的鳥兒自長安宮阙深處振翅而飛,羽翼下是太極殿的飛檐,琉璃瓦泛着粼粼波光。
鳥影掠過重重宮牆,朱紅牆面在晨曦中愈發鮮紅,似是半凝固的血色,莊嚴豔麗。它飛過朱雀大街,幾片羽毛輕飄飄落在青石闆鋪就的禦道,被袅袅炊煙吹拂,懸停于空中。
鳥兒在慈恩寺塔尖稍作停留,銅鈴叮咚,梵音缭繞,僧人呢喃的佛語化作晨鐘,聲聲回蕩在長安城上空。
它繼續向西飛去,越過西市繁華的街肆,越過金光門高聳的城樓,最終在城門外喧雜的人群中停下觀望,不知究竟是什麼新奇的玩意兒吸引到這樣一隻展翅高飛、欲意離開長安的孤鳥。
有人注意到城樓上停留的那隻不起眼的鳥,他仰着頭,日出時分的陽光不怎麼刺眼,倒是把那隻鳥的羽毛照耀出熠熠生輝的模樣,讓他忍不住驚歎出聲。
真奇怪,明明自己的家鄉也有這樣品種的鳥,怎得在長安看見它卻生出幾分高不可攀的敬畏。
朱漆金釘的大門在晨曦中徐徐推開,十丈高的門隙間漏出萬縷天光,人群更加騷亂,更是有不少感性的文人落下淚水,恨不得就在原地題詩百篇來稱贊長安,守城士兵見怪不怪地維持着秩序。
他近乎喃喃自語,“長安,這就是長安嗎?”
一直仰着的脖頸傳來酸疼,他覺得自己也要落淚,不出意外的話,這副場景會成為他此生最為動容的畫面之一。
可偏偏出了點兒差錯,讓他那滿是震撼的回憶劈了個叉,變成哭笑不得的友人回憶錄首篇。
有道陌生聲音突兀插進來,回答了他的自言自語,“是啊,此情此景我真想吟詩一首。”
那人清清嗓子,氣勢很足,倒是吸引了周遭路人的側目。連帶着他也生出幾分興緻,難道還沒進長安就可以再結識一位詩人朋友嗎?
“長安啊,你都是人啊;大門啊,真的好大一扇門。”
說完這幾句不成詩的古怪詩句,又自顧自傻笑一會兒,後面還鼓起掌來,怎麼看都不大正常。
“......”
“約莫是腦内有疾,趕緊走吧。”
他撓了撓臉頰,雖不大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也打算跟着人群邁步離開。
但身後那人叫住了他,
“前面那位皮膚黝黑、紮着藍色辮子、緊皺眉頭、褲腳有牛糞的兄台!”
什麼時候褲腳沾染上牛糞的!!
他猛地低頭察看自己的褲腳,雖是早已被洗得發白的衣裳,但幹幹淨淨,沒有牛糞。同樣也還有好幾個人不約而同低下頭查看自己的着裝,真是一出好計謀。
“抱歉哈,我第一次來長安,人生地不熟的,看你比較有眼緣,請問你願意和我交個朋友嗎?”那人追了上來,帶着幾分歉意,但聽起來倒是真誠。
他終于扭頭看去,這下算是看清楚了對方的樣貌......竟是位樣貌俊秀的女郎。
身高五尺有餘,體态修長,穿着一身石榴色的圓領袍,袖口處紋着兩隻錦鯉,腰間别挂的葫蘆樣式挂件發出叮鈴的聲響,衣裳的整體做工走線都并非尋常人家能擁有的,因阿娘早逝,他也學過幾種針線走勢,此時卻一點兒都分辨不出對方所用的針法。
皮膚細膩,指尖白皙,頭發隻用一根深藍色發帶,但若是仔細觀察,那發帶也并不簡單,白鶴羽翼時隐時現,頗為靈動。
許是哪個大家族的女郎出來遊玩。
後撤兩步,他微紅了些臉,隻是掩藏在黝黑肌膚下看不大出來,雙手交叉放在胸前,行了個叉手禮。
“在下,高适。不知這位,女郎有何......”
他話說到一半就被對方打斷,瞪大眼睛上下打量他一番,動作有幾分冒犯但并無惡意,就像是瞧見什麼稀奇珍寶一樣圍着他轉悠幾圈,然後也學着他的手勢,草草行了個禮。
末了,壓低聲音故作深沉道:“在下,白果,孤身來長安任職。今日見到兄台真是一表人才、氣宇軒昂、才高八鬥、玉樹臨風、身軀凜凜、相貌堂堂、逸群之才、才貌雙絕——所以,想和高兄交個朋友。”
名叫白果的小娘子露出一個标準的八顆牙假笑,瞬間把她那身造價高昂的複古純手作唐朝圓領袍的氣質拉低,顯得有些奇怪。
從沒見過這種場面的高适又向後撤了幾步,雖然他在來的路上倒也偶然結交到一位好友,兩人的性格還有那麼點兒相似,心中生出莫名的預感,這二人在日後會成為很好的朋友也說不準。
況且,他也不大會拒絕别人,尤其是這種善意的請求。
按下心中的想法,高适點點頭,“白娘子,現在,已經到了,入城的時間,該進去了。”
他說話有點兒結巴,惹得白果噗呲一笑,當然不是笑他的結巴,而是那個稱呼。
擺擺手,笑着說:“不用喚我白娘子,叫女郎就好。”
官兵正在前面逐個排查過所和武器,人群的喧鬧也小了許多。
兩人一前一後站着,高适是個悶性子,剛剛還侃侃而談的白果也緊緊抿着唇,左右不停張望,新奇的像是第一次出家門,好在她通身不菲的氣派,這才沒人說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