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興寺落座在熱鬧的城中,門口車水馬龍,寺内卻仍舊祥和。牽引的小僧施了禮,念了佛号便又轉去指引下一位
尹閉月擡頭,面前是莊嚴肅穆端坐大殿之上的佛,她将點燃的香遞給了小僧,跪在蒲團之上
身後那人仍舊覆手而立,曆經苦處,不信神佛,如初時在佛古寺一般,眨眼已是兩年之前的事情
片刻之後,她起身,他自然将手伸了過去,扶她起身
“你有什麼話都可以同我直講”從她的表情裡他仍是猜測出了幾分
在他面前,她果然無所遁形,隻是沉默了良久,隻道了一句:“也不知這寺中可有求簽問卦之處”
“何所求,問我也是可以的~”
尹閉月睨了他一眼,面上稍顯輕松了起來
他執起她的手,與她出了寺,從後門出的,離鬧市稍顯得遠了些
“方才許了什麼願?”
尹閉月搖搖頭:“說了就不靈了~”
“神佛承載的乃是世人的癡心妄想,早就厭倦了~若是心中有願,有所求,便該付出百般努力,不應将那所想所求寄托于虛無缥缈之中,不會得到半分憐憫”
“我方才已點高香,隻願除你心中憤懑難平。你之前雖與我說了些話,或許太過深奧晦澀,我不太确定”
“你叫我不要被戾氣纏繞,可是你自己又何嘗不是委屈加身”
我沒關系的!尹閉月一仰頭,像是沾了寺廟裡的萬千佛光,那眼再看時,便覺得同神明一般無二
“之前慕衛也曾問我恨嗎?我答的是無恨。我習慣了清幽,你放心,那些權力我并不看重。”
“往後,你有什麼打算?”
“若萬世太平,我願遠渡塵世,漁樵耕讀,若盛世将傾,我亦執甲披衣,不辭萬死”
“如今,你看得清局勢嗎?”
他看了一眼尹閉月,思索了片刻:“如屢薄冰,亦有方向”
他面北而立,眼神堅定
“你的意思是……”
要助北赤滅東離?
“東離已是千瘡百孔,獨木難支了!如今不過苟延殘喘,南方大疫北方大水,傷的都是根本。各地亦是蠢蠢欲動,小規模起義無數,朝廷強弩之末罷了~”
尹閉月眉頭緊鎖,步絕塵替她撫平:“本也不該與你說這些,你看說了平添煩憂。我知你憂心所在,然大勢所趨,你我皆無能為力,我答應你,定會盡全力護住你在意的人”
“即便他們之前想殺你?”
“嗯,即便他們之前想殺我。他們對我一人如何無妨,但如若不得百姓心,人人得而誅之,我也沒有辦法,你需當明白~”
“那我們何時回?”
“過兩日也無妨”
“你還得答應我一件事”
“你說”
“我要同你并肩而行,你不要抛下我,叫我于這表象的太平裡等你”
“好,我答應你。除非死後分散,生前再無别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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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下旬,日漸流火
看了小橋流水,也訪了高山逶迤,穿過鬧市又沿山路行了半日,路過的石碑掩映在草木裡,碑上的刻字已經有些模糊,似乎是個什麼小鎮,越往這裡離權力中心越遠,大概是鞭長莫及之地
荒草掩徑深處是一個破落的村莊,陳舊破敗的景象落入眼中,泥牆屋面幾盡坍塌,為數不多的村民大多是老弱婦孺,依靠半高的牆頭,以天為蓋,蓬頭垢面,面黃肌瘦,看他們的眼神些許空洞,夾着疏離,逃避和懼意
這樣的地方,有無人居住的落魄陰森之感,卻又實實在在的居住着一些苦難的人,如同行屍走肉
慕玄一時之間不知道用什麼詞來描繪此時所見之景,亦想不到一個詞來形容此刻的心情
複雜萬般
同之前北方澇災時所見的流民不一樣,那些人至少還為了能活下去去搶糧食,是鮮活的,而這些人,仿佛要坐化一般
他們是外來客,與他們不一樣,走在這樣的人群中頗為紮眼
浪雲帶着警戒的姿态,手時刻按在劍身之上
“給口吃的吧”一隻如同枯木的手,伸了過來,許是太過壓抑,饒是做了心理準備,慕玄仍是被吓了一跳
随即又慌亂的在身上摸索,似乎要找到一些能解決他們溫飽的東西
“這個不能吃”慕玄眼疾手快,奪下了老妪手中的泥石塊,“這個有毒,不能吃”
“我死了,他們就能活”
慕玄震驚了,他們在等待着同伴的死亡,也等待着自己的死亡,淪落同樣的下場,成為别人多活三五日的口中糧
太可怕了
浪雲在帝江的示意下,摸了一袋子米面,幾個精緻的食盒是沿路他給慕玄備下的小零嘴點心。
周圍都是荒山峻嶺,這裡連口像樣的鍋都沒有,帝江囑咐了浪雲幾句,浪雲很快便離開了~
帝江時刻注意着她的一舉一動,這樣的聖人意,杯水車薪,又難能可貴
所幸饑民并不多,食物也分的很快。一個髒兮兮的小孩捏着帝江的衣角,一雙眼睛怯生生的
帝江垂頭側目,或許是面上一貫的清冷,小孩縮了縮頭,抽回了手,帝江從食盒裡取了快糕點,蹲下身來遞給了小孩
盡管是小舉動,慕玄卻是鈍住,朝帝江這邊望了過來,薄日冥冥之下,一張堅硬巨大的外殼漸漸也有了柔軟
帝江與她對視片刻直起了身,薄唇含笑,朝她招了招手,理順了額頭沾濕的發
“這樣的困厄,到處都有”
慕玄知曉,她亦不是第一次想要大發慈悲,有的地方賣妻兒,有的人為了一口吃的争搶到頭破血流……
“這樣的事情,地方不管嗎?”
“管不過來,也不想管,朝廷這些年哪管百姓死活,官府更是隻會欺壓我們百姓”靠在牆邊的老婦人開口道,懷裡是剛才問帝江讨要吃食的小孩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