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将有負聖上禦托,特來請罪~”
王座上的赤炎撐俯視着地上的得力大将,帶着思索,又不露聲色
若是尋不回人,提頭來見!那是當日他所能展現的唯一威嚴
“奏報,先前回來的暗衛已如實告知”他用黑眸掃了一眼,禦案之上的确堆了不少奏報,一本又一本
“朕再給你一次機會,把她帶回來”
霍之年擡起頭,如炬的眼裡恍惚之間有一屢訝異,靜滞了片刻複又重重的叩首:“臣領罪”
他是個沉默寡言,不善表達的男子,但他忠君愛國裡也成全自己的氣節與道義
完璧歸趙,而王非趙~
“霍之年~”這三個字裡已然有不悅
“既如此,你便自去昭獄吧”
霍之年起身,消失在這日暮天光裡
王喜方從門口進入,靜候一側竟是半晌沒有開口講話
或許是疑惑的眼神過于明顯,赤炎似笑非笑的斜眯了他一眼
“都聽到了,想問什麼便問”
或許是想到之前跪地的一夜,又或是近些時日裡的些許淡漠,讓他産生了疏離之感,此話一出,一時有些恍惚怔忡
他竟有些眼眶微微濕潤,拂起了袖子在眼角掖了兩下
“朕曾問過公公,跟了朕多少年。公公答曰二十年~二十年,比朕的父皇母後都要久”赤炎有些感慨,他作為帝王有帝王的驕傲,但面前垂眉順目,兩鬓些許斑白的老者于他已然是超乎主仆的感情了
王喜又怎麼會聽不懂赤炎的言下之意,但這一瞬間卻是控制不住的像個孩子一樣嚎啕大哭起來
原本還沉浸在回憶溫存裡的赤炎愣了好一會兒,漸漸笑了起來
禦書房裡此刻悲喜交織卻是感同深受為同一種情緒的兩人,氣氛顯得輕松又詭異
“讓皇上笑話了,老奴這一把年紀了~”王喜掖了又掖,話鋒一轉,“霍将軍在牢中呆幾日,老奴也去昭獄囑咐一聲,這些獄卒小吏怕是一頭霧水,一無禦前口谕,二無聖上禦旨的”
“既是如此,你便去傳朕的口谕,一月後,斬!”仿佛經過了深思熟慮後做的決定,擲地有聲
王喜把拂塵搭在手上:“領旨~”轉過身複又轉了回來,沒頭沒尾的來了句:“要昭告天下嗎?”
“公公跟朕20年了~”
“老奴去了?”
赤炎略有威儀的臉上揚了揚眉,恍若初時那個眉目俊朗,飛揚跳脫的少年
“陛下惜才,乃萬民之福”供了供身,複又離開~
赤炎目随王喜,那原本還一本正經的臉上轉而露出微笑
日落黃昏之時,赤炎一人獨自前往斜芳殿,以前從未踏足這裡,今日也不知這念想如此瘋長,他想自己是否正常,複又覺得可笑,一個帝王去後宮有什麼不正常,但又覺得不正常,像是執念,非去不可的執念,興許也需要人來分享心底裡這一份來之不易的喜悅吧
“小姐我來吧!”貼身丫鬟翠竹跟着崔姝怡從屋裡繞到了屋外,又從屋外踏進了屋内,來來回回好幾個圈
六月的天氣,崔姝怡将自己捂的嚴實,搬的不過是他賞賜的幾盆蘭花
“我自己來就行,這花珍貴,我可舍不得你摔碎了它”
翠竹嘟着嘴,話匣子像打開了一番:“不就幾盆蘭花嘛!瞧您寶貝的跟什麼一樣,若是旁人偷了,毀了去,我看小姐都可能要豁出去拼命”
“被你說對了,這是他送給我的~”
“金銀珠寶,翡翠瑪瑙,也沒見你這麼寶貝,就不是禦賜了嗎?”
“金銀珠寶,大家都有的東西我看不上”
“哎!”翠竹是崔姝怡的陪嫁丫鬟,自小跟她感情好,小姐遂了願她也開心,但這些時日裡,小姐深居簡出,唯一的出行便是去找赤炎,學這學那變着花樣給他做吃的,可是~聖上從未主動來過一次:“聖上若是有心,早就過來看小姐了~”
“休要胡說!”靜默了片刻,“以後不要再說”言語之間是不同于剛才的落寞,一絲無可奈何的悲涼,是那個溫潤細膩,明豔燦爛掩蓋之下一種難以掩飾的情緒
興許是剛才,僞裝的堅強分崩離析的太過明顯,又或是從小一起陪伴長大的深情穿透了表面的堅硬觸及了那一片掩蓋的情緒,翠竹雙膝一屈,撲通一聲跪在了門外的青磚之上
“小姐,聖上待你不好,翠竹心疼你”
“他待我,很好~”
“不好!若陛下待你好,為何從不來看你,若待你好,為何連小姐對花粉過敏都不知道,在那些個宮苑裡其他娘娘嘲笑你的時候,陛下又可有半分安慰,你都聽不見他們說的多難聽嗎”
女人多的地方是非也多,皇帝的冷淡讓後宮裡的女人除了日漸生出的無奈與無聊,卻仍複刻了嫉妒與非議
“我自是我,并不活在他人的評價看法裡”她在屋内将她的蘭花擺放整齊
也許她這樣的人,更适合這裡
“說了些什麼?”門外,一身黑金龍袍的赤炎一臉威儀的站在門外,臉上顯然還有不悅,與一絲憤怒
翠竹叩了頭,趴在地上不敢多言
“後宮丫鬟,妄議妃嫔,是死罪!”
聽着是赤炎的聲音,她身形顯然一震,尚在擺弄花盆的手頓在了空氣裡,她忘了此刻自己包裹的模樣,腳步輕盈像是要飛出去一樣
赤炎見到崔姝怡的打扮,明顯疑問大過了一切思緒,在臉上展現的淋漓盡緻
“你?”
崔姝怡将要下跪,又才明了此時的模樣,一時間手忙腳亂
赤炎擺擺手:“禮就免了”
“謝陛下~”
屋内蘭花一緻,擺放的整齊。此時翠竹跪在屋内,隻看了一眼崔姝怡,眸裡清澈的透出一股堅定
崔姝怡幾不察覺的搖了搖頭,兩個人卻都看在了眼裡
赤炎的餘光從她身上轉了回來:“今日朕在這裡,你可放心大膽的說~”
翠竹再次叩首:“聖上,翠竹求你待我們小姐好一些。後宮裡,連其他宮的小宮女都會說小姐壞話,小姐與世無争的,怕陛下為這些小事煩心,什麼難聽的話都自己咽下去了”
“我待你不好?”赤炎問的卻是崔姝怡
她起身跪在了翠竹前側,雙手擺放額前,也鄭重的磕了頭:“聖上此一問,臣妾深感慚愧,聖上待臣妾甚好!”
“當真好?”
好與不好,赤炎心裡有數!雖是吃穿用度賞賜無數,隻有那一份愛,他不曾賞賜半分。他于她,或是惺惺相惜的憐憫,或是感同身受的同行,但那不是愛
“臣妾已然滿足,無妨淡泊,但求長久,日月流年裡,此生足矣”
“你們都起來吧!是朕疏忽了~”
他疏忽了,女人之間的矛盾與鬥争,一點不比前朝時政平靜,他疏忽了,在這樣表面恩寵之下,要承受的巨大惡意
她在不在意是一方面,能不能處理又是另外一面
赤炎盯着一屋子的蘭花有些出神,腦袋裡一瞬間又出現了那張清麗明豔的臉,她愛蘭花~
“讓人将這些花搬出去~”
他在房中踱步,手不自覺的放在嘴裡啃了起來,第一次在她面前展現與一個帝王身份并不匹配的行為,少年氣與真實~
崔姝怡心裡是開心的,她亦沒有打擾他,隻覺他應該在思考什麼
赤炎擡起眼:“明日,朕送你個東西玩玩”
“聖上送的東西已經很多了~”
“再多一個”
第二日,北赤的鳳印由王喜親自送到了斜芳殿,連同一張蓋有皇帝寶印的聖旨,大意為:夫人崔氏,四德兼備,咨事有則,宜令所司,今賜鳳印,酌其統領後宮。
那是他為慕玄留的,後又覺得慕玄大概并不稀罕,如今更覺不該束縛,但崔姝怡需要,北赤的子民亦需要這樣一個人
史卻載:北赤順帝,一生未封後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