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公子,請!”
九哥兒修長的手指拈着白布一角,扯到然哥兒面前,看似不經意,卻滿是挑釁和威脅。
白布緩緩抖落。如漫天枯沙迷了眼。
然哥兒視線有些模糊,良久,按在他肩頭的力氣忽然卸下。他扭轉頭,順着對方目光指引,往那屏風旁的低案看去。
低案狹長,器具擺了一排。然哥兒半跪在地上,視線與案台齊平,隻能看個大概。但上面物件那刺目的寒光,不由讓人心頭一冷。
“不認識?”九哥兒的聲音在頭頂響起,隔絕所有情緒,“沒關系,在下很樂意為然公子介紹。”
然哥兒猜不透對方心思,目光緊緊跟随。對方早已别開視線。
隔間人不多,然哥兒卻覺似有千軍萬馬踩在他心頭;九哥兒近在咫尺,明明又隔着跨不過去的壁壘。他就站在那,孤身一人,迎接對面射來的萬千刀劍。
“……這是銀針,爐火淬過的。”
九哥兒将手中那枚兩寸長的細針遞到然哥兒面前,細而韌,利且潤,泛出淩厲的碎光。
“若用此針紮入皮膚,一點一點,一分一毫,整個兒沒入體内……然公子想不想知道是什麼滋味?”
“……”背上力氣加重,然哥兒徒勞掙紮兩下,複又被小厮牢牢摁在地上。
趙管家目光若有若無地瞥了幾眼這枚銀針。九哥兒心下了然,忙恭敬遞過去。像是行刑前,劊子手将看砍頭刀具奉與督刑官檢查。
針刑。駱府也有。并不稀奇。
隻是這陣更細更長也更鋒利一些。趙管家擡起眼皮看了九哥兒一眼。心中倒吸一口冷氣,因為這針,也因為這素日看上去柔弱嬌憨的小茶伎。
九哥兒接回針,并未說什麼,而是回身看着地上之人,誇張地冷笑幾聲,半日又道。
“别怕……你這麼精緻的臉蛋,誰會舍得去傷害它。”九哥兒一雙眸子鎖在然哥兒身上,“後背、小臂、大腿,還是腳心……紮在哪裡,我們會把選擇權交給然公子。無論是哪兒都不會留下任何痕迹。然公子,喜歡哪一處?”
然哥兒瞪着圓圓的眼睛看着對方,胸口開始起伏。
“都不喜歡?”九哥兒語氣故作輕快,笑了笑,兩步走回長案,“若是然公子不喜歡這銀針。這裡還有其他好玩的東西。這是一方素帕,生絹縫制的。用水打濕,覆在面上,然後用這種長嘴瓶壺不停澆灌,不停澆……然公子猜猜,多久會停止呼吸?”
“我與各位無冤無仇,何故如此對我?”然哥兒挺直身子,奈何力氣太小,又被小厮生生摁下去。
“然公子怎麼急了?”九哥兒嘴角始終勾着一抹笑,讓人猜不透他的意圖,“你我是無冤無仇。我也願意奉閣下為座上賓。前提是閣下将這方子留下。”
“方子?”然哥兒冷哼一聲,“我說過了。藥劑方子的配料隻有硫磺和生石灰,這并不是什麼需要藏着掖着的秘密。我家公子早就将其公之于衆。”
九哥兒朝窗外看去,太陽已經很高了,隐在那棵高大的槐樹後面,光線刺目,帶着些咄咄逼人。
辰時了。
九哥兒眉心暗不可察蹙了蹙。
“既如此,那劉安為何沒有複制出這藥劑?我提醒然公子。這裡的這些小玩意,在閣下身上全部試一個遍,也極難留下什麼痕迹。”
九哥兒暗紋緞面鞋踩在青石地面,一步一步斟酌。
“也就是說即便你離了我這裡,即刻便去報官,也休想查出什麼。倒是然公子要小心了,我會反告你一個誣陷,再花上些銀子運作一番……然公子即便沒有一場牢獄之災,流放之苦想來也要嘗一嘗的。我見然公子年輕,也是個明白人,才将這肺腑之言掏出來說與你聽。你不為自己考慮,難道就不想想家中阿叔了麼?”
“有事沖我來。不要動我家人。我阿叔年紀大了,身體不好。而且這藥劑之事他根本沒參與,他什麼都不知道……”
提到卓阿叔,然哥兒情緒明顯激動起來,變得氣憤焦躁,兩個小厮方将其控住。
九哥兒眼眸震動幾下,心中幾種情緒猛烈撞擊在一起。
方才展示各種刑具時,然哥兒雖緊張卻也一副大義凜然之态,即便真的用在他身上也絕不喊疼的架勢。可一提卓阿叔,便換了個人。足可見這個毫無血緣關系的阿叔,在他心中分量絕非常人可比。
九哥兒心中酸酸的,他提醒自己應該高興。是這位阿叔将他帶大,且帶他極好,然哥兒才會這般緊張對方。自己不在場的這十餘年,不論富貴貧賤,能有人給然哥兒一個安穩的地方平安長大。九哥兒高興,也感恩。
日頭又高了些,已挂上槐樹稍頭,光線也越發刺眼。
九哥兒縮了縮,很快收回視線,将目光轉向趙管家:“趙管家,筆墨。”
“什麼?”
趙管家方才隻顧着看眼前這場戲,已然忘記此次前來的主要任務。九哥兒一提醒,他方如夢方醒,忙走去窗前的桌案前鋪紙研墨。
“然公子,開始吧。”九哥兒俯身下來,将沾滿墨汁的一管紫貂筆遞給然哥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