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腳步聲起。少時,薛啟原出現在門口,向前走了半步,站定,臉上似有為難之色。
莊聿白剛想問是不是午飯出了什麼差池,卻見孟知彰從旁出現,碰了碰薛啟原的胳膊,并給看過來的莊聿白遞了個眼神。
莊聿白會意,又從背後扯了下薛啟辰的衣袖。主舞台隻屬于今天的主角。
“飯菜具齊……”薛啟原頓了下,似在斟酌後面的話語如何開口,耳根卻漸漸染上紅暈,半日才道,“晗兒,可以吃飯了。”
無聲的沉默,在齊物山的這座小院内回蕩,越蕩聲響越大。蘇晗一度懷疑自己開始耳鳴。
衆人皆在等薛啟原的“晗兒”回應。
“晗兒,吃飯了。”薛啟原向前兩步,再次邀請。若對方還沒有回應,他便再上前一步,甚至打算攙住。
蘇晗及時回過了神,睫羽輕顫,垂下眸子,淺淺應了聲,“嗯?”
此次夫婦二人登門做客,代表的是薛家。哪怕逢場做戲,這恩愛夫妻的戲碼也得演下去。眼下薛啟原不就做得很好麼?
餐食設在西廂房。
蘇晗被二少薛啟辰扯着袖子請到西廂時,看着滿桌碗碟杯盤,喉間哽塞,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她的視線在周圍人身上繞了一圈,卻始終躲開薛啟原。
“……大公子和孟公子一起準備的?”
“嗯。”薛啟原特意為妻子的椅凳鋪上軟墊,再次邀請,“來,坐下,試試味道如何。”
薛啟原挨着妻子坐了,又遞上筷子。
這……遞筷子,是不是演得有些太過了?
筷子遞到面前,蘇晗一時拒絕不了,隻能接過,小心将帶着體溫的筷子握進手裡:“有勞大公子。”
一口一個“大公子”,在座幾人皆假裝聽不見。
不過蘇晗原是官家小姐,雖家道中落,但心中不染下塵的精神堅持仍在。想讓其轉變過來,一則沒必要,二則短時間内也難。
“大丈夫立于世,抑或文安天下,抑或武定乾坤,抑或商震四海。平天下,安家邦之餘,為在乎之人煮碗羹湯,不也是人間一大美事麼?”
孟知彰為這頓飯定了個調,話落前将眼神遞給薛啟原。
“今日孟公子教我一道甜湯,晗兒試試。”薛啟原将一盞七彩水晶甜湯遞到蘇晗手中,“用水澱粉摻了薔薇粉、姜黃粉、丁香粉做成這各色小球,和酒釀一起烹煮,盛出後再淋上桂花蜜糖。”
蘇晗将視線停于這盞甜湯,再不敢向上擡半分,臉上燙一陣冷一陣,呼吸似乎也開始有些不暢:“這些事,大公子不必……”
“晗兒試試如何?”或許預判到對方反應,薛啟原将碗盞遞得更近些,“若喜歡,回家後我們一起做給老太太嘗嘗。”
這是搬出了孝道。不愧為薛家掌舵人。
方才漣漪陣陣的心窩,瞬間涼下來,眸底也無半分波瀾。蘇晗丹唇微啟,嘗了一匙,不知其味,仍點頭應了聲“好”。
隻要擺正了自己薛家少夫人的身份,這戲,還是好做得很。
蘇晗面上一直淡淡的,莊聿白還是察覺出其中的情緒變化。滿桌子,薛啟原真的盡力了,薛啟辰不好直接插手兄嫂之事,孟知彰也指望補上,隻有他莊聿白來打破這個僵局。
“聽說,當年大公子南下千裡,追到嶺南,才成就了與少夫人的這份好姻緣。”破冰嗎,不都得從甜甜的初遇說起麼。
莊聿白知道自己的這個破冰話題起了作用,餐桌氣氛明顯開始變動。
蘇晗轉眸看定自己身邊的丈夫,眼底晦暗不明:“大公子,有個問題,我隻問你一次。”
“好。”
“那日荔枝樹下是無心偶遇,還是跨越千裡的處心積慮?”
蘇晗聲音有些顫,她不确定會得到怎樣的答案。她更不清楚自己想得到怎樣的答案。
“樹下相遇,無心;南下去尋,有意。”
蘇晗盯着薛啟原看了許久,久到似乎已經回到幾年前的那棵荔枝樹下,重新改寫兩人的生命軌迹。
最後她冷笑一聲,決然離了席。
莊聿白萬萬沒想到自己這無心的一句話,竟将原本的僵局,變成了死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