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處垃圾場。

一山更比一山高的機械垃圾層層疊疊，從上往下看，仿佛連綿不絕的金屬色山峰群，一浪接着一浪。

某個低矮處，幾塊不規整的鐵皮勉強組成一個遮風擋雨的住處。

鐵皮前，用鐵絲将雜亂的頭發固定在腦後的少年，正專心緻志擺弄着手中的零件，一個圓滾滾的小型機器人逐漸在他手中成形。

“言無哥，這個還能修嗎？”

黑漆漆的小孩一頭狗啃頭，鼻子下挂着兩條清亮的鼻涕泡，髒兮兮的衣服早已看不出本來的樣貌，他手裡抱着個鏽迹斑斑的破爛機器人，小心翼翼地遞到少年面前。

化名言無的莫無言接過他手裡的機器人，左右擺弄看了幾眼，說：“可以修，但是得等我去找找零件，大概需要個兩三天。”

“好耶！能修就好，不着急！謝謝言無哥！”聽到能修，小孩高興極了，黑亮的眼睛望着滿身機油的莫無言，裡頭滿是崇拜，對小孩來說，能讓壞掉的機器人重新動起來的莫無言，簡直像是無所不能的神仙。

莫無言被他的笑容感染，面色柔和了很多，他伸手揉了揉小孩的頭發，說：“憨子，機器人放我這兒，你先回去吧，不然你媽媽會擔心的。”

“憨子！憨子！你在哪兒？！快來媽媽這兒！”

他話音剛落，一個衣着破爛，瘦骨嶙峋的女人一邊跑，一邊用尖銳的嗓子叫喊。

女人看上去很老了，眼神渾濁，跑兩步停一下，四處張望一番，明明憨子和莫無言距離她不遠，但她像是看不見一樣，自顧自地喊着。

“言無哥再見。”憨子和莫無言告别，跑向女人，“媽媽，我在這兒。”

直到憨子牽上她的手，女人才像是打破常規程序的機器，蹲下身抱住憨子，口中喃喃：“憨子别怕，媽媽在這兒……”

說着說着她慢慢露出癡笑，邊拍手邊喊：“壞人被媽媽趕跑了！”

“媽媽真厲害，我們回家吧。”憨子拉着女人的手吸了吸鼻子，跟着笑道。

“好好，回家！我們回家！”

“嘁，那女人又發病了。”莫無言身旁走過來一個剃着狗啃寸闆頭的少年，和他一起看憨子和媽媽離開的背影，語氣很刻薄，但少年眼眸深處卻有着幾分羨慕。

“鐵，你回來了。”莫無言喚了聲少年。

名為鐵的少年朝他丢來一個巴掌大的袋子，“這是這周的份額。”

莫無言接過袋子，打開，裡面是五粒拇指大的白色片劑。這東西他很熟，低級營養片劑，沒有其他營養成分，隻能維持飽腹感，一片可以持續一天，礦井裡礦工吃的就是這種。

沒想到他逃出來之後吃的還是它。莫無言一邊想着一邊丢了顆進嘴。

他來到綠翡星已經有好幾天了，但一直找不到離開的機會。他這種沒有身份證明的黑戶上不了官方的飛船，也很少有私人飛船願意搭載，更重要的是礦星那邊發出了對他的通緝，不僅城市進出的關卡變得極為嚴格，還來了追捕隊地毯式搜索。

好在礦井那邊沒人見過他鱗片下的臉，通緝令上的畫像也是他滿身鱗片的樣子。

莫無言本來想借别人的身份混進城，但他的星力儲備做不到長時間僞裝，隻得打消了念頭。為了躲避追捕，他進了城外最大的貧民窟，魚龍混雜的貧民窟像他這樣的黑戶很多，他躲在其中并不顯眼，憑借着一手精湛的機器修理手段，他很快融入其中。

鐵是他在這裡認識的合作人，他們合夥讨口飯吃。他負責修理機器，鐵負責拉客和送貨。

鐵用腳踢了踢憨子留下的機器人，“你幹嘛答應憨子幫他修，他又沒錢給。”

“順手的事，”莫無言收好袋子，“我去找點零件。”

“行，”鐵點點頭，“西邊今天剛來了一船新貨，你可以去看看。”

“知道了。”

鐵說的新貨是新到的垃圾。綠翡星隻有一個城市，名叫玉城，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有玉城内的垃圾船過來倒垃圾，這處貧民窟的人都是靠撿垃圾過活的。

莫無言沒有去鐵說的西邊，有新貨說明人也很多，他需要的隻是些普通的機械零件，沒必要過去和人擠。

大概人都去了西邊，今天路上很少遇到人，隻偶爾看見幾個半大小子拿着鐵棒在垃圾山上敲敲打打。

他逛了一圈，順利從破了個大洞的智能降溫儀上找到自己需要的零件。

降溫儀上的大洞，大概兩個拳頭大，邊緣很不規整，内部的連接線裸露在外，像是被蠻力撕扯出來的。

這是機器中的能源核心被取出後留下的痕迹。若是撿的垃圾有等級，這些核心就是最高級的，畢竟一顆僅剩四分之一殘餘能量的核心也可以換到50星币。

在綠翡星，50星币可以供普通的一家三口生活兩個星期，節省些一個月也不是問題。

黑色雀鳥撲騰着翅膀落在降溫儀側方的尖角，靈動的赤眸望着拆解機器的莫無言，眼裡有些嫌棄，“怎麼不當礦工，改行撿垃圾了。”

綠翡星的太陽讓莫無言的皮膚變黑了幾個度，他無奈笑笑：“你不是都能看見嗎。”

雀鳥優雅地用嘴梳理自己的翅膀，“你好歹是個四階星力師，混得這麼慘也好意思說。”

“四階星力師也得吃飯啊，”莫無言無所謂的聳肩，“更慘的日子我又不是沒過過，現在算好的。”

“你不會想一直待在貧民窟吧？拖得越久對你越不利哦，這麼大點地方他們遲早會找來的，小心被甕中捉鼈。”

知道天魔所言不虛的莫無言歎了口氣，他何嘗不知待在貧民窟不是長久之法，但越到緊要關頭，越不能自亂陣腳，他若是急急忙忙四處亂竄，反而更容易露出馬腳，不如以不變應萬變。

梳理完羽毛的雀鳥撲騰着翅膀飛到莫無言眼前，笑嘻嘻說：“要不你求求我，說不定我一高興，就教你幾個逃脫的法子了。”

莫無言看着幸災樂禍的雀鳥，惡向膽邊生，雙手猛地一握，将小小的雀鳥抓在手心狠狠揉了把，第一次看見這毛絨絨的形态他就想這麼做來着。

“騙子，又想怎麼坑我？”

将離被他突然的動作整得愣住，剛剛理好的羽毛被摸得炸起來，回過神的他化作一陣黑煙逃出莫無言的手掌，像個小炮彈一樣沖向莫無言的臉頰，毛絨絨的一團撞上去，将他撞了個趔趄。

“臭小子！我剛理好的！”

對莫無言這個四階星力師來說這點力度不痛不癢，隻是臉上受擊的地方微微泛紅。

他瞧着炸毛的雀鳥，心裡止不住地偷笑，這還是他第一次看到天魔這麼明顯的情緒外顯。

有點可愛……

“好了好了，祖宗，别撞壞了，我重新幫你理。”莫無言輕言細語地安撫道。

“哼！要和之前一模一樣！”雀鳥停下撞擊，降落在他張開的手心。

“好好好。”莫無言笑着點頭，用柔軟的指腹一點點梳理雀鳥炸起的羽毛。

大概是很舒服，雀鳥眯起眼睛樣子十分享受。

等将離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的時候，他簡直想找塊地把自己埋了。

肚子太餓回歸幼體也就罷了，連行為也退化了。

又是想鞭屍的一天！該死的封印者！該死的奴印！憑什麼讓他當奴隸還限制他吃東西！

可惡！該死的莫無言，他遲早找到機會吸幹他！

手裡暖融融的一團消失，莫無言上揚的嘴角卻沒有因此下落，他抓了抓還留有暖意的手掌，心想：雖然天魔生性狡詐，還總想坑他，但手感還挺不錯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