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你若是想知道,我便講給你聽!”嬴政呷了一口酒,緩緩述說道:“在邯鄲為質時,我與阿母相依為命。那時我們就像被秦國遺忘的野草,縱使強撐着一身傲骨,心中卻滿是惶惑。”
“阿桑……她來得突然,走得也匆忙,不過一兩年光景。可就是這短短時日,無論是我,還是阿母,都将她當成至親之人。”
“說來有趣,”嬴政唇角微揚,“阿桑的性子與你如出一轍,見不得不平事。那時我身形瘦弱,常被其他質子欺淩。我既不願讓阿母憂心,更不肯向那些宵小示弱。每次遍體鱗傷,都要在巷口擦淨血迹,整好衣裳才敢回家。”
嬴政閉眼,微微調整了呼吸,繼續道:“直到那日,她如天神降臨,三拳兩腳便驅散了那群宵小。她說自己無處可去,求我們收留。後來,她教會我如何去瓦解敵人的聯盟,然後逐一擊敗。不出三月,朱衣巷中再無人敢欺我分毫。”
嬴政抓起酒盞,将殘酒一飲而盡。
“她于我而言,是師長。于阿母而言,卻是摯友。她與阿母總有說不完的話題,有時我讀書至深夜,仍能聽到她們在月下交談。阿母愛美,她便為阿母梳出許多漂亮的發髻。她喜愛舞蹈,阿母便悉心傳授她舞藝。”
“臨回鹹陽之時,阿母還向她許諾,要為她置辦一個大庭院,還要賜予她黃金萬兩。”
桑語聽着,不禁輕“啧”了兩聲,“應該不止這些吧,或許還有“美男無數”之類的承諾呢。”
嬴政的臉色瞬間微變,“你怎麼會知道?”
桑語笑得意味深長。這些承諾,不正是現代閨蜜間互相畫的大餅嘛。看來時代雖然在變化,“俗人”所向往的東西,那是一點兒也沒變啊。
桑語一聳肩,道:“猜的。”
“你猜得還真準。”
“所以,她已經死了,是不是?”
嬴政輕輕點頭,“死在了一場大火裡。趙偃害怕我歸秦,遣刺客殺我,又縱火焚驿。她将我推出了火海,自己卻被房梁砸中,葬身其中。”
關于“她”的故事說完了,兩人陷入了沉默之中。此時,有風吹過,枝頭上的花瓣悠然飄落,有幾片淘氣的,不偏不倚地落在酒盞之中。
桑語端起酒盞時,目光在花瓣上停留了一瞬,而後将它與美酒一同喝下肚去。
她繼續問道:“君上今日,是不是特意從其他地方趕回王宮的?”
嬴政沒有否認,“昨日見到嫪毐,我就知道阿母回來了。”
桑語微微蹙起眉頭,眼中滿是不解:“太後既然是剛回來,為何會突然想到召見我呢?”
嬴政道:“你當初為了救人,不惜得罪成蟜,想必此事早已傳到了阿母的耳中。她得知這個消息後,定是想要見見你,好對你敲打一二,讓你知曉這宮中的規矩和利害。不過,她見了你這張臉,估計什麼脾氣都沒有了。”
桑語不自覺地撫上自己的臉頰,心中暗自慶幸,若非這張肖似故人的面容,不知會平添多少波折。
“還有一個緣由,”嬴政忽然偏過頭去,耳尖泛起薄紅,聲音低得幾不可聞,“阿母她一直盼着,充實後宮……”
桑語正喝着酒,差點一口噴出來。兩人之間的氣氛陡然變得尴尬,桑語輕咳了一聲,含混地吐出幾個字來,“可憐天下父母心。”
一隻原本栖息在枝頭的黃鹂,忽然間振翅飛起,又驚起一陣桃花雨。桑語仰頭望去,正對上嬴政來不及移開的目光,兩人俱是慌忙各自低頭。
“你們倒是會挑地方。”
文嬴的聲音适時傳來,打破了這微妙的沉默。桑語如蒙大赦般站起身來,向文嬴行了一禮。文嬴唇角含笑,走到嬴政身側,毫不客氣地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他讓位。
嬴政無奈,隻能挪了挪身子,在旁邊的草地上席地而坐。文嬴順勢占據了他原先的位置,一雙眼睛,從桑語臉上滑到嬴政臉上,又從嬴政臉上滑到桑語臉上。她向桑語一笑,道:“都不是外人了,坐下說話罷。”
“謝公主!”桑語恭敬地應聲,再次落座。
文嬴微微挑眉,道:“當初我邀請你來我的芷陽殿,你婉拒了,原來是有更好的選擇啊。我這棵小樹,是比不得王兄的參天大樹。”
桑語自然聽出文嬴話中并無責備之意,便笑着說道:“公主待我極好,隻是我擔心連累了公主,才不敢應允。”
“連累?”文嬴嗤笑一聲,眸中閃過一絲不屑,“這就是你多慮了!我還怕他們不成?”她伸手拿起酒壺,卻又放下了,轉而拈了塊點心吃。
嬴政道:“母後回來了,你何時去向她問安?”
“我去過了,但母後身體不适,不願見我。我聽宮人們說,你們剛剛來過,便向她們打聽了你們的去向,這才尋了過來。”說完,文嬴的目光再次落在桑語身上,“母後召見你,說了些什麼嗎?”
桑語下意識地看了嬴政一眼,嬴政正欲開口,文嬴卻搶先一步,語氣略帶調侃:“你别說話!我是在問昭昭,又不是問你。剛才我可聽說了,昭昭剛到,你就急急忙忙趕過去了。怎麼,生怕母後為難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