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四合,賓客散盡,庭院隻剩燭影斑駁。
忙碌了整日的四房一家将客人都送走後,總算能好好坐下來歇口氣。
謝濂和柳氏都在慶幸,這回多虧有謝二夫人幫忙,各家又調來了不少下人,他們才不至于對着幾十桌的宴席手忙腳亂。
熱鬧散去,謝二夫人操心了一整日,還不忘在四房送客時,盯着下人将杯盞狼藉都收拾幹淨了才離開。
謝濂和柳氏自宴席準備起,便将她的辛勞都看在眼裡。
柳氏懷裡抱着瘋玩了一整日,累得呼呼大睡的謝婉雲,又将看起來累得神情呆滞的謝淵趕回後院休息,夫妻倆便開始商量起日後該怎麼還二房這個人情。
謝淵回到小樓,聽到後面廚房隐約傳來楊春娘和邱婆子她們的說笑聲。
想到自己若回了房,她們也要跟着忙碌起來,謝淵又默默拎着燈籠轉身去了池塘邊上的涼亭。
今日宴席的大部分菜色都是二房的廚娘們準備的,不過楊春娘和邱婆子不甘示弱,用後院的小廚房做了拿手的南瓜臘味飯,梅子醬烤鴨,還有一道綠茶酥餅小點心。
這三樣味道都十分受賓客喜愛,甚至還有人走前向柳氏讨要茶酥餅。
楊桃原先讓寶田幫她在廚房後面搭了個小烤爐,是平日裡專拿來烤點小餅幹給謝婉雲解饞。
有時楊春娘見她連肉也扔進去烤,成品也别有一番滋味。她自己便琢磨着做了烤鴨,誰知最後成了拿手菜,皮脆肉嫩的烤鴨搭上酸甜的梅子醬,成了四房飯桌上的常客。
因這回宴席客人較多,寶田還專程去找了起爐竈的人将這烤爐重新給搭了一遍。
楊桃用這新做的大烤爐興緻勃勃地烤了一日綠茶酥餅,才終于找回了點往日在書院烤蛋撻的手感。
她和楊春娘,邱婆子三人忙了整日,眼下總算能坐下來好好歇會兒。
兩人炒了幾盤小菜,又倒了壺酒,将守門的石婆子叫來,在廚房裡邊喝邊聊起今日的熱鬧。
石榴她們今日在前院當差,累得連飯都不想吃,回房倒頭便睡,于是這個酒局就隻有楊桃一個小丫鬟。
楊桃捧着石婆子塞給她的樹莓酒小口小口喝着,這樹莓酒酸甜可口十分上瘾,沒一會兒她臉上就泛起了紅暈。
楊春娘見狀趕緊将她手裡的杯子奪過,又将人趕出去。
“你這小丫頭,拿酒當水喝呢?瞧這身酒氣,快出去散散,當心明日頭疼!”
楊桃意猶未盡地咂咂嘴,這果酒甘甜如蜜,入喉全無辛辣,跟喝飲料似的,哪那麼容易醉啊?
可楊春娘盯着酒壺,楊桃就是想喝也喝不着了,便隻能摸着吃得滾圓的肚子去外邊消食。
她溜溜達達,從後門轉到院子裡朝前院探頭探腦。
楊桃豎着耳朵聽了半天,卻沒聽到什麼動靜。
客人應該是走完了,天也黑了許久,謝淵怎麼還沒回來?
想着那一家或許是在前院說話,楊桃也沒在意,她腳步一轉,開始圍着池塘散步。
然而才繞過被假山和樹影掩映的拐角,楊桃蓦地望見對面涼亭處,正浮着一團螢火般朦胧的昏黃光暈。
一盞孤燈靜靜擱在石桌上,燭光勾勒出少年高瘦的輪廓,那影子斜斜投在地上,寂寥中透着一股挺拔。
楊桃原地怔了一會兒,随即屏住呼吸,蹑手蹑腳地走近,想吓他一跳。
不料剛進亭子,一直背身的人突然轉過頭,反将楊桃吓得不輕。
“你......背後長眼睛了?”
楊桃一臉驚愕,舉起的手還僵在半空,那偷襲未遂的姿勢在此刻顯得分外滑稽。
謝淵眼底還凝着未散盡的夜色,卻在見到楊桃刹那漫起細碎的笑意。
“是你走得太大聲。”
楊桃低頭看了眼自己的鞋,對他這話将信将疑。她不說踏雪無痕,但也走得夠輕了,這人耳朵怎麼也這麼好使?
她走進涼亭站在謝淵身旁,看似漫不經心,卻将他臉上神色仔細掃了一遍。
“少爺怎麼回來也不進屋去,倒在外邊喂蚊子?”
随着她的靠近,謝淵聞到了一股酒香。
他轉頭細看楊桃的臉,這才發現微弱燭光下,她兩頰泛紅,像春夜初綻的桃花爬上了面頰。
他呼吸凝滞在喉間,聲音有些啞:“你喝酒了?”
楊桃下意識就搖頭:“我喝的是果酒!”
果酒哪能算酒呢?
她嗅嗅自己的衣裳,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謝淵道:“酒味很大嗎?我就喝了幾杯......”
夜色如墨,燭火卻溫柔地融化了兩人間的邊界。
謝淵身上的寶藍團紋長衫少了白日的華麗清冷,更顯柔和優雅,襯得少年整個人都更成熟了幾分。
楊桃忽然就想不起來自己喝了多少,剛才還沒感覺,現在腦子怎麼有點發暈呢?
可她不知,此時陷入眩暈的卻不止她一人。
少女濕潤而明亮的眼睛倒映着燭火,在對視的瞬間便像是有人往謝淵心口扔了顆燒紅的炭,滋啦一聲就快蒸幹他的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