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天山裡連着下小雨,草葉上覆起薄薄一層水霧,山間路濕滑難行。今日好不容易收了雨勢,廢棄的破廟屋瓦終于不再滴滴答答地往下漏水,訾驕倚坐在一個吹不着風的角落裡,身前的小火堆熱意漸熄,火苗在灰燼上微弱地搖擺,跳躍出将滅未滅的、橘紅色的光亮。
三月初的山上還含着涼意,縮在牆邊的人卻隻裹了兩件并不合身的單衣,最外頭還有件髒破得看不大出原本顔色樣式的披風,長發如攪亂的蓬草般散在背後,發尾與地上的灰塵蛛網混作一團。
他的面上也滿是塵污黃土,好似掉進泥裡打滾過,唯獨那雙眼睛清明有神,至純至深的黑眸中倒映出兩抹小小的火光。
眼看着柴火越燒越暗,訾驕起身撿了些廢廟内随處散落的枯枝破布丢進火裡,又拆下本就支離破碎的窗戶,拿窗棂當柴燒。
正當他琢磨着是否要把吱呀作響的門也一同拆下來時,屋外突兀傳來幾聲響亮的狗吠,頃刻劃破山林間幽微的安靜。
訾驕當即蹲下,從地上摸到一塊有棱有角的瓦片在手裡攥緊後才再度站到半敞開的門後。他把握着瓦片的手背在身後,另一手扶着門框,稍稍偏頭望向屋外。
這座破敗的土地廟建在半山腰,外頭是條曲折小路和繁密蔥郁的樹林,随着狗吠聲出現的,是個高大精壯的男子,眉目硬朗、膚色偏深,頭發幹淨利落地全部束在腦後,背着竹簍,手上提着一把制作簡易的木弓。
他穿着普通的短褐,顯然隻是上山打獵偶然路過的人,或許住在山下的某個村子裡。
訾驕藏起來的手緩緩放松,隻不動聲色地看他。
男人大概也沒料到會在此處遇見生人,與對方的視線相交後便原地駐足不再往前。他牽着條用來當做獵犬的土狗,那狗有人小腿高,渾身黑色,隻在腦袋上長幾簇黃毛。它對着破廟叫喚兩下,瞧見門闆後的身影就低聲呼噜着想過去。
廟内的人仿佛被吓到,縮着肩膀往後退了半步,用朽敗搖晃的門擋住自己的大半身形,露出一隻眼睛怯怯地看過來。
男子立刻拉緊牽狗繩,将狗往後拽了拽,“回來。”
他又擡頭,重新與屋内的人對望幾息,而後沉默地拉着狗轉身下山。
訾驕站在門口,直到對方的背影消失于層疊交錯的樹木間,才回到被火光照耀的角落坐下,把一直捏在手心的瓦片放到腳旁。
晚間太冷,訾驕最終還是耗費好些力氣卸下了門闆用來當柴火,倚着牆既迷糊又警惕地睡了半宿,等早上醒時,右邊肩膀連帶着整條手臂都酸麻得不好動彈。
他吸吸鼻子,抹了把臉将面上的泥巴糊得更勻稱了些,一面揉着右肩一面思索今日要去何處。昨天那人是申時才下的山,可見有村子就在離此山不遠處,且他一路跑來并沒有聽聞和自己有關的消息,這片地方應當還是安全的。
他可以先去村子裡瞧瞧,想辦法填飽肚子,再找個臨時歇腳的地方。
地上的火堆在一夜磋磨後終是撐不住地熄了,訾驕将已無甚作用的披風往身上攏了攏,恍惚間又有熟悉的狗吠聲從林中傳來。他側頭細聽,目中晃過些許遲疑,慢吞吞起身挪到失去了門闆的廟門口,外頭站着的果然是昨日見過的人和狗。
對方神色仿佛呈現出隐約的緊張,把狗繩栓在樹上後邁步向他走來。訾驕心底繞過幾個念頭,待在牆邊沒有跑開。
婁琤走得很慢,手掌放松展開竭力示意他沒有任何威脅,以免将人吓到。他的視線完全籠罩住廟牆旁的人,視線中心是對方同樣望過來的瞳眸——那是一雙再多污泥塵土也掩蓋不住的眼睛,在雨後霧蒙蒙的山中彙聚出清亮澄明的微小卻不可忽視的湖泊。
他下山回家,黑沉沉地睡了一夜,夢裡亦是這面湖泊。
婁琤緩慢走到訾驕面前,并不說話,隻從懷裡掏出塊包着東西的布來塞到他手中,又解下竹簍,從裡頭拿出水囊和外衣,把東西全部放進身前人懷裡後,才吸了口氣低低道:“我去打兔子,你若無處可去......就等一等我。”
說完不待回應,背上竹簍扭頭跨步走到原先栓狗的地方,牽着繩往山的更深處去,三兩下便不見蹤影。
訾驕瞧着他隐進山林,翻了翻手上的物件,便知曉對方意思。
想帶他走,又恐他不願意,倘若自己真的不肯,也可以趁這段時間拿着東西離開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