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恩在榻前伺候,給主子換下額上的濕帕,不由得歎了口氣。
“咱們主子長這麼大沒吃過這苦!”
下人們輕悄悄地送上稀粥,東恩接過粥碗,在周鵲耳邊道:“主子,吃一口吧!”
周鵲閉着眼睛,眼皮輕輕動了兩下,繼續裝死。
生個病也不得安生,從一大早起,紀深他們就輪番來看了她,完了就是曹興攜禮探病,說了一車轱辘的奉承話,之後便是鄉民們不間斷前來表達感謝之意。
據東恩透露,周鵲冒雨帶人挖渠的好名聲已經被鄉民們口口傳頌,她現在可是個受百姓愛戴的好官。
至此,周鵲都忍了,好不容易安生下來,東恩便又開始絮叨。
以前她怎麼沒發現東恩的嘴巴這麼碎?
“不是,你們到底會不會做事?主子能喝這麼燙的粥嗎?”
“還有這小菜,就不能整點清淡的不?小魚幹兒可是發物,萬一吃下去病情加重怎麼辦?”
“這個水多久沒換了?還不趕緊撤下去?”
合着她以前身邊都是青梅伺候,沒能顯着你小東恩是吧?
你也别太借題發揮了。
這時,敲門聲響起。
“誰啊?”東恩不耐煩地起身去看,卻見江賦臣不聲不響地站在門外,“東恩小老弟,我來看看小周大人。”
“咳咳……”一聲咳嗽聲響起,周鵲睜開了眼。
“主子你可算是醒了,可吓壞奴才了!”東恩急忙去扶周鵲。
周鵲緩聲道:“東恩你先出去,我和小江大人有話要說。”
“那主子你有什麼事盡管叫我,東恩就在外面!”
東恩出去後,周鵲覺得世界都安靜了。
她長舒了口氣,倚上靠枕,問道:“你有事?”
“紀深他們改出了最新的施工圖,最多明後日便可正式動工,我們在此間事了,打算何時回京?”江賦臣緩聲問道。
“你怎麼也要等我病好些吧?”周鵲可沒有作假,她是真的生病。
江賦臣微微颔首:“那你休息吧,我不打攪了。”
“等等!”周鵲忽然出聲叫住他。
江賦臣頓下腳步,靜靜望着她。
周鵲舔了舔幹澀的唇:“把我的粥拿來!”
江賦臣走至她榻旁,将粥碗遞過去,笑着問:“需要我喂你嗎?”
“那倒不用,你……坐會兒吧!”周鵲覺得,江賦臣在這裡,都比東恩清靜。
江賦臣拖來一張凳子坐下,随手從周鵲身旁的案上抽走了一本書。
這是周鵲常看的兵法書,上面有她親寫的注釋,字迹鐵畫銀鈎、幹脆利落。
“常規圍魏救趙,在于攻其必救,若敵軍狡詐,恐設圈套誘我深入,或可虛張圍魏,實則分兵突襲對方糧草辎重,待其内亂,再以主力……”
未等他看完,周鵲一把抽回了兵書,又扔給了他一本。
“看這本吧。”
江賦臣低頭一看,《我與宿敵相愛相殺的一百個日夜》。
他倒是沒拒絕,居然一頁一頁耐心地翻看起來。
“你慢慢看,我再睡會兒!”周鵲翻了個身,躺下去繼續睡,總算能安生睡個好覺了。
這一覺睡得格外沉,迷迷糊糊間,她隻覺得口幹舌燥的厲害,想嚷嚷要口水,喉嚨裡卻又發不出聲。
直到濕潤清甜的茶水淌入口中,她這才如逢甘霖。
“還要嗎?”男人醇厚悅耳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周鵲找回了一絲清醒:“不要了,謝謝!”
他怎麼還在?
還在看那本狗血話本。
看吧看吧,最好把腦子看壞!
周鵲翻了個身,繼續安心地睡去。
再睜眼,窗外夜色已深,燈下的男人如玉,面容疏朗,靜默若雪。
“你還在!”周鵲開口,聲音顯得沙啞。
江賦臣合上手中的話本,笑道:“醒了?正好看完!”
“方才東恩送了些羹湯進來,現在應該還熱,要喝點嗎?”江賦臣邊說邊伸手覆上她的額頭,燒退了。
周鵲點點頭,接過湯羹,如他所言,捧在手裡不冷不熱,溫度适宜。
湯羹裡放了紫蘇和陳皮,有些藥味卻很開胃。
周鵲喝完一碗又要了一碗,喝完後整個人舒服多了,也精神多了。
她開始關心起江賦臣來:“你待了一下午?”
“不是你讓我留下的嗎?”江賦臣眸若星辰,滿眼溫柔地望着她。
周鵲目光落在那本話本上,書頁微微卷起,一看便是被人捧在手裡長久翻看過。
她刻意解釋道:“東恩的書,我覺得有趣便拿來看着玩兒。”
“不錯,你的小厮還挺有品味。改天我讓江楊也買一本回來看。”
周鵲:“……”她不是這個意思。
二人簡單寒暄兩句後,江賦臣便回了自己的屋裡。
次日一早,周鵲在江賦臣的催促下,終于啟程回京。
紀深一行作為工部官員,需得留下配合地方施工,待完工後方才能回京複命。
臨行前,曹興特意帶上衙署要員,于城門口依依不舍地道别。
周鵲瞧他也算誠摯,拐着彎兒叮囑曹興謹慎行事,尤其對身邊人多留點心眼。
她也不知道曹興有沒有聽懂她的暗示,不過那些都已不重要,澤豐縣于她而言已無利用價值,接下來的路是福是禍便看他的本事了。
今朝是能利用一個曹家女替他鋪路,将來呢?他又有幾個女兒夠他霍霍?
思及此,周鵲閉上嘴,放下車簾子,在曹興熱切的目光裡,悠然離去。
說來也奇怪,馬車出了澤豐縣的地界,雨便很快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