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山深潭下，常年照不進日光，昏昏暗暗。

敖丙未化回龍形，瘦削修長的身軀蜷縮在床上，眉頭緊蹙，在夢中也極為不安。

他的白發淩亂地鋪在枕上，像被揉碎的雲，襯得臉色蒼白如紙。

“嗬嗬……”

敖丙猛地睜開眼，坐起身來，粗喘着氣，額頭上滿是冷汗。

他單手撐着床，瞳孔渙散、眼神虛無地望着前方，好似還未從夢魇中醒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敖丙的眼神漸漸聚攏，全身上下的疼痛和疲倦如根根寸針般紮在他的身體裡，他緊緊攏着鲛绫被，指節用力到泛白，他像是在忍耐疼痛，又像是要抓住什麼。

可敖丙顧不上這些疼痛，這些對他來說早已經習以為常。

敖丙在想他剛剛的那場夢。

他又夢見了那日的東海之畔，他對哪吒說的那些話。

哪吒從他父王敖廣那裡知道了自己做過預知夢的事情，前來質問。

而敖丙在他來之前，就已經決定面對他時該說什麼了。

“沒錯，我确實是因為預知夢才接近的你。”

“本想着騙騙你玩一玩，卻沒想到被你發現了。”

敖丙冷着臉，看着淡定冷然，隻有他自己知道，他說這話時，喉間是如何發着顫，袖中垂着的手是怎麼摳破了掌心，另一隻手隐隐放于腹前。

這大概是他做的最大膽的事了。

哪吒死死盯着敖丙，眼底的暴怒如焰火，敖丙隻覺那焰火要朝自己射來。

“今日哪吒隻要你一句話。”哪吒嘶啞的聲音如鳳凰泣血，一字一頓，“你對我是否有過一絲真心。”

敖丙逼着自己當一個麻木的傀儡，

“按照天命，你是我的死劫，我怎麼可能會愛上殺死我的仇人。”

“天命？”哪吒嗤笑，不屑的眼神下是濃濃的悲傷和憤怒，“好個天命！”

敖丙永遠也忘不了那時哪吒那張似哭似笑的神情，一半悲傷，一半嘲諷。

他頭也不敢回的離開，他怕下一秒就要忍不住撲向哪吒。

可敖丙怎麼也沒想到，在他離開後，再次得到哪吒的消息時，是哪吒析肉還父，析骨還母，死無全屍，魂飛魄散。

想起此事，敖丙自覺身上的疼痛都不算什麼。

那徹骨心痛令他幾乎無法呼吸。

“哪吒……”

敖丙的聲音沙啞低沉到幾乎聽不清。

析骨析肉！

魂飛魄散！

他從未想過哪吒會死，更是那樣一種決絕殘忍的死法。

敖丙渾身開始顫抖，緊攥着被子的手蒼白纖細，仿若白骨。

他多想回到那一天，不顧一切的沖着哪吒點頭。

可是，他沒有。

也不能。

敖丙的周身泛起微微紅光，忽明忽暗。

那青筋凸起的手背忽的現出幾片斑駁的赤紅鱗片，緊接着鱗片蔓延到整個手臂。

敖丙無力向後仰去，墜落在寒冰玉床上，身體控制不住的顫抖、痙攣。

全身如烈焰焚身，就是這龍族頂級法器至寶寒冰玉床的作用，也僅是杯水車薪。

他急促地喘着氣，想要動，卻沒有絲毫力氣。

敖丙終究是沒能維持住他的人形。

長長的龍尾無力地垂在床邊，在周身紅光散去後，赤紅鱗片的色澤暗淡了許多，幹涸、沒有生機。

是他欠哪吒的。

他願意還。

“幸好……”

“爹爹！”

當敖辰早上醒來，見敖丙屋内毫無動靜時，心下意識的沉了沉，見到屋内一片狼藉，敖辰便知，爹爹昨晚的傷病又犯了。

敖辰連忙跑到敖丙床頭，再次喚了一聲：“爹爹！”

赤龍一動未動。

敖辰眼眶紅濕，緊緊咬着牙關。

“阿辰……”

小龍不安，敖丙終究是感覺到了，他努力睜開眼，望着面前吓得落淚的小龍，開口就是安撫，

“爹爹隻是累了……”

敖辰也強迫自己牽起一抹笑，“嗯，那爹爹休息，我會照顧好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