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擁抱太緊，兩人身高又有些差距，扶微不得不地踮起腳，微微仰頭，兩隻手攥成拳僵硬地放在身側，一動不敢動。

師尊的臉正埋在他的頸側，扶微竟然在師尊的身上感知到了一縷悲傷的氣息。

師尊一向淡漠，幾乎沒有過情緒如此外露的時刻，到底是怎麼了？

扶微又是擔憂又是心慌意亂，兩隻眼睛都不知道往哪裡看，被師尊沉默着抱了許久，才紅着臉，結結巴巴地問：“師、師尊，您怎麼了？”

葉霜寒閉目深深吸了一口氣，感受到鼻尖充斥着扶微身上淺淡的氣味，撫慰了幾分他此刻不平靜的心。

他睜開眼，緩緩松開手，垂眸望着雙頰泛起粉色的扶微，他聲音喑啞，不知是在問扶微還是在問自己。

“一個人若是入了魔，真的會性情大變，完全變成另外一個人嗎？”

師尊為什麼突然這麼問？難道是發現了什麼？扶微原本有些羞窘，聽着這話一時心緒不甯，他穩了穩心神，清澈的目光望進葉霜寒冰封般的眼中。

“不，弟子覺得，入魔隻是将一個人内心深處的欲望牽引出來罷了，并不能完全改變心性。若那人心性堅定，就絕不會輕易被魔氣所惑，正直的人即便是意外入魔也絕不會淪為邪魔之流。”

師尊剛從師姐的小蓬萊出來，莫非是師姐提到了蓬萊島覆滅的相關線索，讓師尊有些懷疑自己了嗎？

如果真是這樣，師姐既然如實告訴師尊，那就說明師姐是完全相信師尊的。

扶微也是如此。

他堅信，師尊絕對不是屠戮蓬萊之人。

這樣想着，扶微望着葉霜寒的目光越發堅定不移。

葉霜寒神情微動，眼中寒意略有消融，“同我說說魔族的事情吧。”

對師尊早已發現知道自己是當年那個在不見窟被他救下的魔族一事，扶微倒也不意外，所幸眼前這個師尊還不知道他不隻是魔族，還是魅魔。

兩人對坐于石桌旁，扶微沏了茶，将他所了解的魔族諸事一一道來。

“師尊，雖然人族奉行‘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一說，但在弟子看來，不管是人族、魔族還是妖族，都是一樣的，都是在這個世界上生存的種族罷了。”

“魔族中有邪魔修，人族中也會有心術不正的邪修，不論是何種族，意圖走捷徑達到目的的比比皆是，但也有許多光明磊落、心性堅定之輩。”

一壺茶喝完，扶微也說得差不多了，他拿起已經空了的茶杯擋住半張臉，餘光偷偷瞧着師尊。

葉霜寒幾乎沒有開口，大多時候隻是在靜靜聽着。

但此時氣氛靜谧祥和，扶微望着身側的師尊，心中不由得生出了幾分歡喜。

師尊能來與他談心，他真的很高興。

“師尊，這院子多謝師尊費心，我很喜歡……”扶微垂下眼，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隻是它還沒有名字，弟子可否請師尊賜名？”

“……”

葉霜寒不語，忽然将手中茶杯放在石桌上，發出了一聲輕響。

聲音不大，卻讓扶微敏感地察覺到，師尊的心情似乎突然變差了。

令人忐忑的靜默中，扶微開始疑心自己是不是說錯了什麼話。也是，師尊一向冷淡，如今不過是對自己有幾分好顔色罷了，他就得寸進尺，連院名這種小事都要勞煩師尊。

他勉強笑了笑，心中難掩失望，卻也不想讓師尊不悅，便想說點什麼轉移話題。

沒等他說話，葉霜寒卻忽然開口道，“便叫‘甯安’罷。”

心中妄念已成空，隻願你平安。

甯安……

扶微心裡默默念了一遍這個名字，一時心中陰霾盡去，臉上也揚起了明朗的笑容，“多謝師尊！”

葉霜寒站起身，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方才你說人族、魔族都沒有什麼不同，此言不錯，因為他們生來如此。但有一個例外，那便是堕魔之人。

“一個人若是由人入魔，便是舍棄了自己人族的身份，是為了私欲自願為天地不容。”

他淡漠的聲音透出一絲肅殺，“如果日後你遇到這樣的堕魔者，定然不能相信他們，也不能心慈手軟。若力所能及，當誅之。”

扶微臉上的笑容僵住了，他眼睜睜望着師尊離開的背影，一時間喉間堵住，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獨坐許久，他才低聲自語道：“可是師尊……若那個堕魔者是你，我永遠、永遠也下不了手啊……”

……

紀真儀醒來兩三日後，已漸漸能下床，體内火靈緩慢恢複着，她的氣色也好了許多。

扶微時常來小蓬萊陪她說話，翟亭之和雲樂安也來過，但紀真儀都沒有見他們。

見她這番表現，扶微便也沒有再說翟、雲二人的事情，想必師姐已經什麼都知道了。

雖然師姐醒來後一直表現的很平靜，可是扶微知道，哀莫大于心死，真正難過到極緻便什麼都不會表現出來的。

隻盼師姐能夠盡早走出這片陰影……

倚在榻上，紀真儀靜靜望着正在更換火屬符咒的扶微，忽然開口：“扶微，我聽說殷少宮主回來了？不知你可有他的傳訊方式？他救了我的命，我很想當面道謝。”

不等扶微答話，她臉上又露出恍然之色，“倒也不必，殷少宮主同雲師弟交好，想必總會來洗劍峰的。”

扶微動作一頓，不留神被一道火符燙了一下，他不動聲色地蜷起手指，轉身神色自然地問道：“他和雲樂安交好？”

紀真儀點點頭，“你閉關的時候，他時常來洗劍峰找雲師弟。”

提起雲樂安，紀真儀的聲音十分平靜，“雲師弟容貌出衆，性情溫柔，想必殷少宮主也有幾分另眼相看。”

紀真儀雖然性子驕傲，但從來不是個嬌縱蠻橫的人，她知道感情是不能強求的，師兄移情别戀，隻能是他們有緣無分，和雲樂安沒關系。

但多年情感豈能一朝放下？

紀真儀雖然心中沒有怨恨，卻也不想再見到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