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還沒走兩步——

“行了，遠深既然來了，你們之間說就好，我累了，想上樓歇歇，”

明家老爺子面色平淡，等站起身後朝方雅甯招了下手：

“來，”

“你扶我上去。”

此話一出，房間中的接個人神色均是一遍，尤其是明嘉，眼睛頓時瞪大，面上的得意也陡然褪去大半，聲音更是因為突然緊繃的情緒變得有些嘶啞：

“爺爺，這事兒您還是聽聽吧，”

“畢竟還得您給個定論才是。”

老爺子聞言，沒說話，隻是将視線偏了一點過去，

算不上有多凜冽的情緒，但也足夠讓明嘉面上霎時間變得慘白一片。

方雅甯站在邊上，也同樣被這完全出乎她意料的一幕驚住——

她本來還在想若是老爺子因為明斯淮拿出來的證據而生氣的時候自己應該做些什麼，卻不料峰回路轉，老爺子完全是一副不想摻和這件事的态度。

這算是，怎麼回事啊？

她這邊腦袋裡思緒還一片紛亂複雜呢，耳邊就聽到老爺子悠悠地：

“行了，小方扶我上去，這裡的事，讓他們自己解決。”

其實如果讓方雅甯選，這種時候她更願意和明遠深待在一起，但是老爺子既然開口，她作為小輩自然也沒有不聽的道理。

她應了聲，然後擡眼，視線飛快地在明遠深臉上掃了下。

明遠深恰好也在看她，四目相對，他唇角很輕地擡了下，同時在衆人視線看不見的地方，很輕地拍了拍她的手背。

安撫性極輕的一個動作，方雅甯的心頓時安定了不少，她緩了口氣，也朝明遠深笑了下之後才走上前攙扶着老爺子上了二樓。

書房木門的隔音效果極好，一關上便一絲一毫多餘的聲音都聽不見了。

或許是因為突然安靜下來，又或許是因為這是方雅甯第一次單獨和老爺子處在同一個空間，剛才因為明遠深的安撫而平息下來的緊張情緒又有些卷土而來的架勢。

她咽了下嗓子，飛快地掀起眼皮朝在書桌後面坐下的老人看了一眼。

老爺子的眼皮因為年歲的緣故耷拉着，但即便如此，卻依舊擋不住瞳孔裡銳利的鋒芒，他就這麼看着方雅甯，片刻，開口道：

“你和遠深，最近怎麼樣？”

方雅甯聞言面色一滞，連眼瞳中也不免染上幾分訝異。

她本來以為老爺子會問她對樓下發生的事情是否知情，結果沒想到，等到的卻是這樣一個問題。

“就...”

方雅甯抿了抿唇，斟酌道：“挺好的。”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老人眼角的皺紋在聽到她這句話之後似乎舒展了些，但也沒有說什麼，而是将視線稍稍向下，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房間裡的空氣又一次陷入安靜，隻剩下窗外傳來的細微的風聲。

方雅甯心中緊張和疑惑更甚，垂着頭等了會兒，見老爺子好像沒有要繼續說些什麼的意思後，還是沒忍住，掀起眼皮來看了一眼。

也是神奇，老爺子明明是垂着眼的，但卻好像将她的心思看了個清楚明白似的：

“你是不是想問我，為什麼不去管樓下的事情。”

雖然是個問題，但老爺子卻是用平鋪直述的語氣說出來。

方雅甯聞言也不好意思說自己沒有這個想法，隻能咽了下嗓子後聲音很輕地嗯了聲。

片刻，老爺子擡起臉，面上雖然沒什麼表情，但眼神卻帶着經由歲月沉澱帶來的深邃和幽暗：

“因為我知道。”

這句話宛如平底驚雷，頓時将方雅甯炸了個外焦裡嫩，一時之間也顧不上禮貌什麼的，眼睛瞪大：

“您...您知道？”

老爺子沒說話，隻是點點頭。

方雅甯更驚訝了，眼瞳震顫着：“您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這下她沒看錯，在這句話說完之後，老爺子的眉間是真的舒展開來：

“從最開始，遠深說想要和你結婚的那天，我就知道了。”

方雅甯這下是真的一句話、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了。

這樣說的話，老爺子其實和自己是在同一天知道這件事情的，隻不過她是被明遠深告知，那老爺子呢？

他是怎麼知道的？

“遠深從小是在我身邊長大的，他是個什麼性子我最清楚不過，那天他回來，頂着風口浪尖說要你結婚的時候，我就已經察覺出來不對。”

老爺子語氣平淡如常：“等後來又知道他其實根本沒有把國外的工作處理完便急匆匆趕回來之後，我心裡就更有數了。”

老爺子說到這兒，擡起眼：

“他就是專門回來要和你結婚的。”

即使差不多的話昨天已經停明遠深說過一遍，但或許是因為老人的聲音裡多了些歲月的沉澱以及來自長輩的關切感，方雅甯的呼吸還是不免顫栗了下，連帶着眼睫也跟着細密地抖動起來。

“遠深從小到大，從來沒有主動地為自己争取過什麼東西，無論是留在父母身邊長大的機會，還是後來根據公司安排對他不斷的職位調動，他都是一副坦然接受的樣子。”

“我還以為，這孩子一輩子都這樣了呢。”

老人說到這兒，聲音很輕地笑了下。

方雅甯聽着，隻覺得心中湧起一股說不出的酸澀和感慨。

從來沒有為自己争取過什麼，某種程度上也可以說是無欲無求，而無欲無求的人生，大概也是不好過的吧。

“如今你們既然結婚了，我也能看出來，你們相處的很好。算是我的私心，”

老爺子說着，站起身從書桌後繞過來，走到方雅甯面前，一向嚴肅的、帶着幾分壓迫的面龐上竟罕見地，多了幾分尋常人間長輩的溫和之意：

“你們兩以後得日子，好好過。”

一連串的信息已經讓方雅甯的大腦有些過熱，更不用說這句來自長輩的，如同叮囑般的話語了。

她神經突突地跳着，隻覺得像是有溫潤的水在四肢裡蔓延開來，片刻，她點點頭，神情認真又誠懇地：

“知道了爺爺，”

“我們會的。”

-

等方雅甯從樓上下來的時候，客廳了除了明遠深，其他人已經不見了。

明遠深大概是聽到她關門的聲音，早早地便站在樓梯口，微微仰着頭，擡了下唇角：

“和爺爺聊完了？”

方雅甯點點頭，快步走下樓梯，順着明遠深擡起胳膊的動作和他十指相扣，視線跟着在客廳裡轉了一圈：

“他們人呢？”

“回去了，”

明遠深手上微微用了些力氣，聲音裡帶着笑：“我們也回去吧？”

方雅甯也笑起來，沒說話，隻是點了點頭，然後就跟着明遠深的腳步一齊朝大門外走去。

她沒有問明遠深是怎麼應對明嘉和明斯淮拿出的證據，當然，也有可能這兩個人在看見老爺子并不想管這件事之後根本就沒有把證據拿出來。

不過現在，這些也不是她需要去考慮的事情了。

兩人并肩在夜色的花園中穿行，路過長廊時，方雅甯腳步突然一頓，視線順着院中的場景緩慢地擡起來。

桂花樹依舊綠着，雖然沒了花季時滿目的缤紛和令人迷離的香氣，但郁郁蔥蔥的一片，還是在寒冷的冬夜顯得格外奪目。

然而真正吸引方雅甯視線的，則是旁邊那棵，明顯還處在幼年期，不那麼茂密，甚至不那麼起眼的，小樹苗。

雖然沒有開花，但依稀能從樹幹的紋理和葉片的形狀判斷出，這也是一棵桂花樹。

方雅甯心口猛地一怔，腦海中突然想起些什麼，轉過臉看向明遠深。

明遠深也正好垂着眼睛在看她。

迎着她的視線，明遠深勾唇笑起來：

“是我讓人在這兒種的，等到明年春天，我們的桂花樹就也會開花了。”

方雅甯看着明遠深眼底如同夜間星河般燦爛的雙眸，隻覺得心裡像是煨了一團炙熱的火——

第一棵樹，是明遠深的父母結婚時種下的，

第二棵樹，則是在她随口一句桂花的香氣好聞後，明遠深種下的。

它就立在這裡，在日複一日的時間中不斷蔓延出曲折彎繞的枝娅，然後彼此纏繞，相伴而生。

明明還是寒冬，但是方雅甯卻好像已經嗅到了濃郁的桂花香氣。

片刻，她迎着明遠深的目光揚起唇角，聲音裡像是裹着蜜：

“那明年，我是不是就可以吃到桂花糕了？”

明遠深也笑起來，擡手攬住她的肩，寵溺道：

“當然可以。”

“那我是不是可以吃點桂花酒釀圓子，還有桂花炖奶？”

“沒問題。”

“那你記得提前學啊，多練幾遍，争取做一個堪比甜品店的美食出來~”

如果說和方雅甯結婚，是明遠深這輩子為自己争取的第一件事情的話，

那麼現在，按照方雅甯的要求，做出好吃的東西，就是他要争取做到的第二件事了。

并且可以肯定的是，未來還會有第三件、第四件事情在等着他。

他們還有很長，很長的時間。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