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息安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怔怔擡起頭。
塔主的法師袍宛如一團帶冷意的黑雲,一路嚴實地遮擋盧息安窺探的視線,直到盧息安視野中出現被雪白繃帶收束的頸部,才意識到這樣做是絕對的冒險,黑發少年迅速垂下視線。
可……睡在這?
這張床?
盧息安嘴唇翕動,沒有問出來。
能說出這種話,塔主或許不知道……他的身份?
“奴隸”兩字劃過腦海,盧息安緊繃的脊背出了厭惡的冷汗。
的确,無論他的身份曾經如何,今非昔比,他已經國破家亡,淪落到了想法也變得戰戰兢兢的地步。
艱難的日子太久,他快要想不起來,自己如果不是無名的“黑發種”,還能是誰了。
可萬一,這個人知道他是奴隸,還要求自己睡在這張床上……
盧息安依舊是口幹舌燥,他垂着頭,隐藏自己喉頭的滾動,試圖讓自己心如止水。
可腦海中不可控制地閃過夢裡經曆的,他深受影響,無論塔主說什麼做什麼,他都覺得對方該死的很……親切。
盧息安默默閉上眼,哪怕剛得了清澈的視野,他的心又看不清了。
盲目地認為一名陌生的煉金術師很“親切”,這想法比偷窺塔主的面容更加危險,說明自己已經徹底神志不清了。
盧息安隐隐恐懼起來,簡直希望塔主收回讓他睡床的話,讓他滾出塔,或者拿出鞭子,總之别讓他再産生怪異不正常的情緒,他覺得這樣的自己才真正成了奴隸。
“能看見了嗎?”
“……是的。”
“很好。”
“一個月後,”塔主根本注意不到他這點小心思,公事公辦地說:“需要你學會儀式流程……你會魔法嗎?”
“不會,大……人。”盧息安臉色倏忽變得蒼白。
他根本不會魔法,感知不到任何魔法元素,天生就是這樣,他們國家的人,隻要離開國土範圍,就會失去全部力量。
現在怎麼辦?
當不成祭品,自己此刻就死到臨頭了?
一隻手忽然落在了盧息安的腦袋上,稍作停頓,猶如對方在感受什麼。
盧息安渾身僵硬,直到那隻手離開,塔主漠然地說:“誰說你不會?”
“……”
盧息安死盯着前方黑袍的袍角,絲毫不敢擡眼暴露自己失态的神情。
他……塔主說……
可自己,自己難道真的可以……
盧息安指尖隐蔽地發顫。
他腦海一片空白,根本想不起來夢裡的自己有沒有跟塔主學過魔法。
夢裡應該還沒有,這次是自己搶占了先機。
在盧息安精神震顫,僵坐着發呆的時候,身前黑袍忽然靠近,寬大的袖口中露出蒼白骨感、肌膚光滑的手臂,塔主越過盧息安肩頭,一陣幽暗的奇異香氣襲來——是那藤蔓的氣味,塔主從他身後的書架上取下了一本厚重的書籍,
盧息安徹底屏住呼吸,喉嚨因此收緊了,他近乎本能地順着塔主的手勢接過那本封面鑲有血紅魔晶石、雕刻着細密神紋的書,同時已經變得清晰的視線快速劃過身後。
那木頭泛着油光的古老書架上,滿滿當當擺滿了更加古老的禱文書、魔法書籍與皮質卷軸。
所有帶文字的東西雜亂無章、擁擠地相互摩擦,各色寶石、金子,仿佛碰撞得喀啦作響,震動盧息安的眼睛。
東西實在太多了,太豐盛了,那弧形的書架仿佛随時會承受不住重量倒塌下來,稀有的魔法書會堆滿整張床,整個圓筒形的房間,把他整個人埋起來……
塔主顯然注意到他“放肆”的視線,嘲弄他:“别怕,沒人逼你全看完。”
塔主的聲音輕飄飄的,說完顯得更累了,在他離開前,盧息安艱難地開了口,用同樣低、同樣輕的聲音,“大人。”
上樓的腳步停下了。
“請允許我……”盧息安垂眸,視線始終落在膝上書籍的封面上,那顆色澤深如鴿血的魔晶石在他眼中熠熠閃耀,宛如胸膛中怦怦躍動的心髒。
“為您包紮傷口。”
“不必了。”塔主無情地拒絕。
話音未落,啪嗒一聲輕響,階梯前多出一抹綠色,一片巴掌大的嫩蓮葉不知怎麼與主體分離,從一樓被扔了上來,紙屑般落在地闆上。
兩人同時看到那片蓮葉,盧息安想起了夢裡那根藤蔓的頑劣。
塔主沉默片刻,指揮盧息安:“撿起來。”
盧息安默默将厚重的書放在床上,撿起鮮嫩無刺的葉片,根據塔主指示将其放進桌上的石搗臼,碾出綠色幽香的汁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