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審萬佑濟之日,已過寒衣節,距三月之期不到半月。
葉無言一點不慌,他悠閑地看話本,等蘇玄煜下朝。
蘇玄煜換朝服時,餘光不經意留在葉無言身上,說:“今年雖貌似暖冬,可刑獄深處一年四季俱冷,傷口才剛剛愈合,不要被風寒偷了空。”
葉無言笑着點頭,順便把他的話抛之腦後。
臨下牢獄前,蘇玄煜當着童清的面,強迫葉無言披上厚厚的大氅。
葉無言對小事一向逆來順受,也就默許了披着。
童清把一切盡收眼底,面上溫和的笑,實際眼中冒火,手心被指甲掐出一道道痕迹。
萬佑濟曆經複仇後滅了心氣,問什麼答什麼,問到涉及巨人的事時,咬定一無所知。
童清問:“貓妖案的主謀是不是你?”
萬佑濟精神萎靡,被束縛在審訊室裡:“是我。”
“你的同夥是誰?”
“沒有同夥,一直以來隻有我一個人。”
“百姓目擊到的‘巨人’難道不是你的同夥?”
“不知。”
童清手中毛筆揮灑自如,诘問不斷:“既然不是你,殺賈新、蔣淑、宓金,傷趙軒,折磨萬鐘祥幾案,你是如何做的。”
萬佑濟沉默一瞬:“用斧頭殺的,他們該死。”
童清冷聲:“犯案手段殘忍兇戾,剖心挖肝、淩虐屍身、毀屍面容,引得投機取巧者效仿,乃至全城震蕩。懲治罪人當加以國法,而不是濫用私刑!”
萬佑濟瞳孔漆黑,嘴唇發顫:“若不是因他的邪念,怎麼會發生後面的事!如果他自己不用私刑,燕見殇和他的父母就不用死了,我也不會想殺了他們。”
童清:“你這些年在做什麼?”
萬佑濟垂下頭,單手捂住雙眼:“我藏在一處偏遠沿海的小地方,出海補貼家用。以及,讓萬鐘祥忏悔贖罪。”
童清:“事實上,你的父親并未直接參與兇案,他罪不至此。你這番舉動……”
萬佑濟倏地打斷他的話:“我就是要看他痛哭流涕,痛不欲生。他殺我妻,難道就因強加給我的血緣,我就要包庇他嗎?他隻是我還未報複成功的仇人,既然将我生下來,就要有養出畜牲的覺悟。”
狹窄的空間頓時鴉雀無聲,陳年的泥土潮濕,夾雜着血腥味,熬幹所有訊問的話。
忽然有人敲門而入,嶽有才神色嚴肅,附在蘇玄煜耳邊說了什麼。
蘇玄煜悄然看了葉無言一眼:“今日就到這裡,回宮。”
葉無言不解,上馬車後,蘇玄煜才說:“老白死了。”
葉無言臉上的表情僵住:“死了?怎麼死的?”
蘇玄煜:“他去井邊打水時,突然覺得無力,臨時靠在一棵樹下歇息。宮人怕他着涼,靠近提醒他才發現他已經走了。”
蘇玄煜沒有聽到他回答,默默道:“你要去看他嗎?”
葉無言露出一個得體的笑:“不必了。”
——
入夜,葉無言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堪堪爬到屋頂。
他躺在幹冷的瓦片上,靜靜看天,一顆星星都沒有。
身旁突然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緊接着,聽清是蘇玄煜的聲音。
也是,偌大的皇宮,隻有他能四處不顧禮法。
蘇玄煜平穩躺下後,長舒了一口氣:“你害怕嗎?”
葉無言覺得有些好笑,側頭看他:“怕什麼?”他從來沒怕過什麼
蘇玄煜像他方才一樣仰望黑夜:“離三月之期已近,如果沒有拿出像樣的證據,好比那個還未追捕到的巨人,恐怕百官不會放過你。”
葉無言微微一笑:“剛好把事情鬧大。”
蘇玄煜和他對視:“你已經猜到巨人藏身之所了?”
葉無言輕歎一口氣:“陛下,就算我們能找到巨人,王爺們也會給我們使絆子,這個案子絕不會那麼輕易完結。”
“當務之急是,守牢刑獄,不要給他們可乘之機。順便合王爺們的意,把事情鬧得越大越好,這樣,神官之名更有成效。”
夜裡雖沒有星星,卻有一輪圓月,清晰地倒映在葉無言的眼中。
葉無言睜着眼,有些疑惑:“老白死了。”
葉無言前世沒有一天安穩,導緻他認為死是種解脫。等真正經曆過身旁人的死亡,才發現并非如此,他竟然感知到了遺憾和哀傷。
蘇玄煜:“壽終正寝,是喜喪。”
葉無言沉默很久:“是嗎?”
“我的父親,經常會強迫我的母親暴食,毆打責罵她。她在我六歲時死了,這算不算喜喪?”
蘇玄煜呼吸一滞,坐起身看他。
葉無言被他這麼盯着,羞恥感油然而生,為自己找補道:“其實我母親待我挺好的。”
蘇玄煜後知後覺,嗓音幹啞:“算。”
葉無言松了口氣,目光柔和地看着明月,像個無所謂的旁觀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