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無言閑不住,雨停後就想要出宮,被蘇玄煜嚴令禁止,無論怎麼求,都得不到出宮的恩準。
他傷口還痛着,整隻手臂擡都擡不起來,僅僅半個身子撐着勉強下地行走。
葉無言叼着紅色發帶,單用右手笨拙地纏着松垮長發,想趁宮人換藥時偷偷逃掉。
天時地利的好時機,還沒出殿門,張太醫人就來了,他老人家的臉色瞬間耷拉到地上。
張太醫看到葉無言滿臉煩躁陰沉,單手擺弄一條紅帶子,纏繞在脖頸間。
纖弱的筋脈起伏,呼吸急促,恰巧還有緩慢收緊趨勢,試問這同白绫勒死自己有什麼區别。
張太醫跟了陛下已久,平日見過的尋死病人海了去了,多為斷臂殘肢後無法為陛下效力,一時想不開自缢。
他立馬從葉無言手中把“白绫”搶過來,退後三尺遠,苦口婆心教育他:“大人,靜養啊!靜養會好的,還不至于斷臂!”
一個活生生的人猛然出現在自己眼前,葉無言硬生生被吓出幾分慌亂,蓬松的碎發遮擋半張臉,直愣愣地看他。
張太醫自然而然認作成他被戳破的心虛,怒其不争:“你還這麼年輕,若是早就要尋死,何必讓我來醫治你!”
葉無言張口結舌,沒明白自己為何去尋死。
張太醫不顧什麼地位之别,揪着他的後衣領往床榻走,比蘇玄煜還要兇三分。
葉無言不敢反抗,弱弱地說:“我沒……”
張太醫瞪他一眼:“不惜命不配張口說話,盡是哄人的把戲。”
葉無言與人相熟後,偏偏就怕這點。
他兩袖清風、心無挂礙,身邊人卻總是視他為無知無覺,許是自己怪異行為,在他們眼中被判為胡鬧。
一旦對方拿出大家長的架子,葉無言就沒辦法了,他在現世從未設想過如何與這類人相處,何況也不會有人關心他。
葉無言安靜地躺在榻上,聽張太醫念念有詞地講:人生在世,……
他心平氣和地把張太醫說的話抛之腦後,時不時點頭誇贊張太醫講得妙絕,實際上一個字沒聽進去。
葉無言不禁疑惑:怎麼會變成這樣?他原以為前生今世大差不差,不會有人願意同他親.近.交友。
不過,挺有意思的。
“陛下,童大人求見。”
蘇玄煜聽到這個名字,莫名滿心窩火,冷冷道:“不見。”
嶽有才不到片刻又來禀報:“陛下,蘇珉前來請安。”
蘇珉,掌兵部十三王爺蘇齊純獨子。
蘇玄煜不耐煩地示意他進來,将手裡的奏折換做論語封皮的閑書,翻頁時還能看到内裡香.豔的插畫,做工精細。
進來的卻不是蘇珉,而是方才不想見的童清。
童清拜行大禮,跪地叩首:“陛下萬歲萬萬歲。蘇珉方才被太後叫去問安,臣特來替他請罪。”
蘇玄煜把書本子倒扣在案,冷漠地看他,遲遲不叫他平身。
童清禮節周全,這兩日有無數理由頻頻上奏,說的全是微關痛癢的貓妖案進度,最後附上一句:神官大人安好?
被蘇玄煜把話堵回去也不氣惱,平和接受一切。
走時對宮人都面帶淺笑,外加長相俊俏,宮内罕見,一時風評極佳。
過了許久,蘇玄煜才低聲道:“平身。”
童清擡頭起身,兩人對視,他眼中暗藏私欲,空有憂國憂民的皮囊。
蘇玄煜散漫地斜倚在書案旁,要笑不笑道:“童大人今日又要上奏何事?”
童清直言:“臣來探望神官大人傷病,因公受傷,下官該來慰問。”
蘇玄煜:“他無礙。”
童清:“陛下,神官大人不宜久居宮中,臣懇請……”
蘇玄煜打斷他:“葉無言住在哪關你什麼事?難不成還要住在你的破院裡,遭兇犯惦記。”
童清微微壓低眉峰,答道:“臣待神官大人如同親弟,必會好生照料。”
蘇玄煜初生牛犢遇狼虎,沒曾想他如此不要臉,氣得笑了笑。
他踱步至童清身側,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暗暗發力,一字一句道:“朕的人,還輪不到你觊觎。”
童清不卑不亢:“陛下,請自重。您是九五至尊,我等男子入不得後宮。”
“狐狸精,”蘇玄煜借機罵他,猛地甩開手,氣極,“嶽有才!”
料他怎麼也想不到,童清好歹是個狀元,竟不惜自降身份,說出龌龊之言。
童清又被“請”出了禦書房,走在層疊的紅牆間,如一尾紅魚受控在溝渠裡,輕輕揉了揉發痛的肩頸。
他觀察出蘇玄煜臉色不錯,葉無言應當沒有大礙,今日之行圓滿了。
路遇到一小宮女,他遠遠禮貌一笑,走近低聲道謝:“多謝姑娘相助。”
小宮女绯紅着臉,小步跑走了。
童清與蘇珉互為好友,借他之名上奏無傷大雅。
若不是她來通風報信,今日蘇珉來探望太後,他還得費心找其他的由頭進宮。
童清仰頭歎息,兩袖随着步調搖晃,懷中還有一塊護在心口的白玉。
葉無言那夜昏迷,花紋繁瑣的白玉牌浸滿紅血,濕淋淋的握在手掌心。
童清的心都要跟着他無力垂下的手,一起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