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儒看着恭敬站在離桌案不遠的林阮雲,面對她這個母親,姿态倒是謙卑挑不出錯。
但其實骨子裡卻是又倔又傲,吃軟不吃硬。
所以一想到剛才剛才的事,即便林儒覺得自己額角的青筋快跳出來了,還是擡手勉強按了按,才耐着性子開口:“你還有什麼可說的?”
林阮雲神色恭順地颔了颔首,"女兒明白您的意思,隻是恕女兒暫時不能從命,既然母親之前說要放沈蒲一馬,那女兒在此先替沈蒲謝過母親,改日等表弟身體好些了,女兒再當面緻歉。"
直接将剛才的事情跳過,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般,林阮雲熟練又流暢地接上了書房裡的談話。
林儒愣住了。
“你是在将我當成朝中那幫蠢貨糊弄嗎?”
“女兒不敢。”
林儒冷哼一聲,眯起眼盯着林阮雲看了一會兒,突然道:“雲兒,難不成你當真對那倌人動了心思?”
見林阮雲不語,林儒以為自己說中了,如同給原本就壓抑着的怒氣澆上了油,頓時火冒三丈,一拍桌子騰地站起了身,“當初我會同意你納他入府,不過是認為你圖一時新鮮,隻當給你屋裡添個玩意,你倒真敢将他當個人看了!”
“今日為了他,你将離兒的事輕拿輕放,幾句話将沈蒲撇得幹淨,如今還在我面前裝傻充愣上了,林阮雲你今日是要氣死我嗎?!”
剛一說完,林阮雲忽然便直直跪了下去。
林儒表情出現了一絲怔愣,轉而皺緊了眉,臉上的怒意不消反增。
“你這是做什麼?難不成你還要為了一個倌人與我違抗?”
林阮雲卻垂頭不語,見她這副模樣,林儒被氣到笑了出來,甚至還拍了拍手,“好好好,你若非要如此,今日便說個明白罷了,我也來問你,當初離兒來府中的事,你為何要瞞我?”
聞言,林阮雲慢慢地擡起了頭,望着案桌前的林儒,平日裡在外人面前永遠冷靜的宰相大人,此時臉上的表情卻流露出一抹難過,“母親,您相信死人可以重活嗎?”
林儒以為自己聽錯了,“什麼?”
林阮雲望着她,一字一句,認真道:“女兒便是死了一次,又帶着前世的記憶,重活了一世。”
林儒跌坐在了椅子上,好一會兒沒有說出話來。
若是旁人在林儒跟前說出這番話,她隻當是胡言亂語,早讓人攆出去了。
但林阮雲是她的女兒,知女莫若母,若非事實,絕不會沒來由說出這般荒謬的言語。
這時,林阮雲繼續說了下去,話中所發生的事,更是讓林儒猶如五雷轟頂,眼前陣陣地發黑。
“前世,皇帝與那些忌憚女兒的大臣勾結,陷害林府上下锒铛入獄後,隻有蘇子離因為帶着罪證舉檢有功,被皇帝免去牢獄之災,完好無損地脫身。”
“您與沈蒲前後自盡,女兒則身首異處。”
說到這裡,林阮雲默默攥緊了袖中的手,“所以女兒是否在維護沈蒲都不重要,隻是我不想再重蹈上一世的覆轍,哪怕這一世即便蘇子離什麼都沒做,我也沒辦法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般對待他……”
屋裡像是被一層灰暗壓抑所籠罩,陷入了死寂。
似乎是忍耐到了極緻無處發洩,林儒抖着手驟然抓住桌上的茶杯,狠狠扔了出去,茶盞摔成了碎片,水漬也灑了一地。
林儒氣歸氣,但還是收了力氣,沒有傷到林阮雲。
隻是還是沒有避免有些茶水濺到了她身上。
林阮雲毫不在意地瞥了眼那些水漬,目光便重新落到了林儒身上,面容隐約含有些許擔憂。
看到母親的反應,她其實有些後悔将這些說出來了,可若是不說,自從蘇子離來了府裡後,仗着母親的偏袒針對沈蒲的種種迹象來看,便知他本就不是個安分守己的。
她不能在明知沈蒲艱難的處境下還坐視不理,若是放任如此,再這樣下去,後面會發生什麼也未可知。
隻怕她與母親離心,這不是她想看到的。
正想着,便聽到一聲長長的歎息,林儒的臉上已經不複剛才的怒意和指責,變得平緩了不少,那雙眼睛裡卻多了些疲憊,“你是如何想的?”
林阮雲沉吟了一會兒,便坦然地開口:“女兒隻想保全林府,護住林家列祖先榮與基業。”
聽完,林儒的眼神中,浮現出淡淡的釋然和欣慰,她沒有再繼續說下去,而是撐着扶手起了身,緩步走到了林阮雲身邊。
“你想如何做便做吧。”
一聲歎息後,母親平靜的聲音從頭頂上傳來,接着林阮雲蓦地感到肩膀上一沉,溫暖的手掌似是安慰一般拍了拍,令林阮雲心口微澀。
不等她開口,林儒就已經收回了手,一言不發地從她身邊離開了。
書房的門被推開,屋外的涼風吹了進來,林阮雲的思緒也變得更加清晰和堅定。
“大人。”
紅岚的身影出現在了門口。
林阮雲緩緩站了起來。
“太後遞了帖子來請您入宮,說想向您請教些佛法。”
身後的話音落下,林阮雲隻是彎腰撣了撣膝上不存在的灰塵,始終不發一言。
紅岚也不敢催促,垂眼站在門口靜候。
過了一會兒,房間裡才終于傳出一道聽不出情緒的聲音。
“微臣才疏學淺,何德何能為太後分憂,更擔不起請教二字。比起微臣,想來留雲寺的師父們更為精通佛法,若太後有意,便請幾位師父進宮侍奉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