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你手裡的錢是哪來的?這些惡心的衣服又是怎麼回事?”
黃昏将落,夕陽的餘晖透過垂下的窗簾,将純白的床褥染的血紅。室内逐漸顯得暗沉,卧室的燈被人毫不客氣地打開,于是刺目的光便刺了下來,仿佛有人正握着手電筒,以曝光嫌犯的架勢,将桃亦困于其中。
桃亦不由自主地眯起雙眸,雙手垂在身側,緊握成拳。在他的視野中央,桃仁南動作粗暴地抓起一套衣服,就仿佛掌握了什麼緻命證據,對桃亦進行審問。
“問你話呢?這些衣服是怎麼回事?誰給你的?”桃仁南扯着衣架,手中的衣物被硬生生地撕扯繃緊,蕾絲在大力下變形,仿佛即将被人類扯下翅膀的蝴蝶,“還是誰給你的?”
對桃仁南來說,這些衣物看起來很接近那些出賣□□的人在擺拍時才會穿的情趣服裝,或者是點進什麼盜版病毒網頁中小廣告中的女人才會穿的服飾……雖然這些衣物根本不會暴露重要部位,但畢竟不是什麼正常人該存放在衣櫥内的衣物。
何況,桃亦的錢來源不明。特殊服飾+高額金錢,能是什麼好事?
“我自己掙的。”
“怎麼掙的?”桃亦的回答令他發笑。紙已經包不住火了,桃亦居然還想着撒謊。他這個便宜兒子近來實在是格外不聽話,不僅将他關在門外置之不理,招惹白塵然給自己添堵,今天甚至害他被人騎在頭上罵……可真是他的好兒子啊!
可桃亦仍在對他撒謊:“設計服裝,然後分紅。圖紙我都在。可以證明。”
證明。誰需要他證明。桃仁南不是沒見過世面,知道許多有名的設計師也未必買得起桃亦的某些服飾。但或許是推測的真相太過惡心,他沒有直接拆穿桃亦,隻是陰陽怪氣地反問,“你說這些都是你設計的?你為什麼給人設計這種東西?”
“因為……喜歡。”桃亦的聲音小了下去。喜歡。這對桃亦來說是個過于陌生的詞彙,在遇到白塵然之前,沒有人問過他喜歡什麼,也沒有人會考慮他的喜好。年幼的桃亦從不擅長表達“喜歡”,隻能悄無聲息地搭建自己的秘密……以至于此時此刻,當他不得不以真相來自救時,竟顯得心虛。
桃仁南會信麼?
桃亦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張臉。那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成年人之一,卻在聽到他所說的真相後,露出了嫌惡的表情。
“撒謊。”桃仁南的耐心告罄,“看看你,你不僅背着我弄一些見不得人的事,還學會了撒謊。這些衣服一看就不是正經衣服。你到底在幹什麼?”
桃亦不說話了。
三三兩兩的衣物被桃仁南扯下,審視且厭惡的目光從其間掃過,又被當做垃圾思地丢棄在床上、地上。桃仁南一直在說些什麼,而桃亦垂下眼,似乎不以為意。
男人滿心的怒氣在看見桃亦那副逆來順受地樣子後,化為厭煩。桃仁南突然失去了罵他的興緻,畢竟,一個為财賣色的兒子,還有什麼好說的?他又不是真的想養這個便宜兒子。
想通了這一點,桃仁南叼了根煙,點上。桃亦的卧室此時亂作一團,他抖了抖煙灰,泛着絲絲紅星的煙灰墜下,落在那些衣物上,燙出一小片漆黑。
桃亦看着那一小片灰塵,藏在身後的那隻手緊握,按住身後不安分的桃白。
“嘶。”桃白似乎疼極,發出了些許聲響。桃亦卻絲毫不敢放松力道,仍舊用力地抓着。五指掐入桃白的皮膚,将掌下那片肌膚抓得通紅。
他或許這輩子都不曾爆發出這麼強的力量,竟能按住同白塵然一般高的桃白……但,無論如何,他不能讓桃白在這裡做任何事。
桃仁南不蠢,以他的精明,肯定會對桃白的身份起疑。更何況此刻桃白上前,絕不會給桃仁南好臉色。若是真讓桃白激怒了桃仁南,豈不是平添麻煩?
何況,桃白溫溫軟軟,桃亦舍不得他去碰桃仁南這種“髒東西”。
那一聲輕微的“嘶”聲并未引起桃仁南的注意。桃仁南站在卧室中央,将一口煙吸進,又輕緩地吐出。他大概是真的累了,白天對老闆點頭哈腰、被情人指桑罵槐,方才又罵了數不清的污言穢語,撕碎了幾撿衣服……至此,竟也能心平氣和地開口:
“算了,無論你在幹什麼,都别告訴我了。”桃仁南将煙夾出來,“怪惡心的。”
“我沒有幹你想的那些事。”桃亦低聲重複。
可桃仁南根本不信。
“那你說說,這些高奢品都是哪來的?”桃仁南拿起一堆衣物。這些衣物在白天才遭受過粗暴的對待,如今又被桃仁南抓在手中,再高奢的衣物也經不起這般蹂躏,如今布料皺在一起,仿佛一團破布。
“你說你是設計師,那你掙了多少錢?”桃仁南笑得很醜,“能買得起這些,你恐怕已經揚名海外了吧?嗯?”
“桃亦,跟你老子裝什麼裝呢。我沒有直說是顧及你的面子。”桃仁南又吐了口煙。青煙缭繞在素淨而溫馨的卧室内,讓對峙的二人,都看不清彼此的神情。
“我就直說了吧,”桃仁南将煙随意地按在桌上,在桌面的壁紙上燒出一塊漆黑,“設計師再掙錢,也不可能買得起像你這麼多的高奢品”,他頓了頓,“除非你是白家的人,天生富貴命。”
桃亦的後脊應激似地繃緊。
“你這種情況,隻能是被有錢人包養,甚至不止一個。”
男人手中的衣物亂七八糟的彼此纏繞着,在男人扔過來時就散作一團,質感柔軟的布料打在桃亦的臉上,又順着肩膀滑落,散落一地。
那些衣物墜落在桃亦腳下的地面上,像是一攤無人珍視的垃圾。但在今日之前,它們還被整齊地擺放在衣櫥中,連包裝都完好無損。
桃仁南那些将衣物扔在地上,心底的怨憤無法消解,于是渾圓的手臂一掃,将桌面上數不清地物什掃落在地。
噼裡啪啦的聲響在耳畔炸開,桃仁南嫌棄地看着地面上那些不知作何用途的物件,一個念頭逐漸浮上心頭。
“不論你還有什麼瞞着我,我都不想知道。”
桃亦那些衣服從哪來,他不想知道。桃亦究竟和什麼人扯上了關系,他也不想知道。他本來就不想要這個便宜兒子,若不是那個瘋女人死了也沒把桃亦帶走,他也不用接手這個拖油瓶。
如今,他這便宜兒子給他招了這麼多麻煩?還有什麼留着的必要?
幾乎不需要過多思索,桃仁南盯着桃亦的方向,下達最後通牒:
“我養你這麼多年,也算是盡了生養之恩。既然現在你能夠掙到錢了,那就自己養活自己吧。”
“無論你用的什麼手段掙來的錢,好自為之。”
.
随着最後一縷夕陽的餘晖落入大地,夜色終于在城市中鋪開。忙碌的人們至此開始了今夜的放縱,窗外喧嚣的車馬聲不絕于耳。
房間重歸寂靜,隻餘下一地狼藉。
屋内随着黃昏的消逝墜入黑暗,隻隐約自窗外透下一縷偶爾被煙花映亮的光。絢爛的火星在樓宇之間墜熄,桃仁南不知是何時離開的,房間中回蕩着他留下的話語:
「給你一周時間搬走,一周後我就把這房子賣了。」
沾了淫..穢的房子不能要,誰知道桃亦是不是在這房子裡見過什麼人。桃仁南沒心思去查那些,賣了再買一個便是。
他走得毫無留戀,隻餘少年獨自站在樓上,按着身後雜物室的門,後背倚靠的牆上,仿佛失去了牆壁的支撐,就再也站立不住。
在桃仁南走後,桃亦才松開雜物室的門,緩緩踱入卧室中。
他走的很慢,來不及換的運動鞋踩上卧室的地毯,在軟綿的毛絨上留下髒污的鞋印。桌上原本擺放着的精緻物件被一股腦地毀壞在地,液體自水晶球中淌出,将地毯沾濕。剪刀和其他物什在地面上堆疊着,形成一攤精緻的垃圾。
牆上的鐘或許是今夜唯一完好的物件,秒針仍在分毫不止歇地卡動,将一切抛在身後。
桃亦在房間中央呆立許久,終于顫抖着撿起地上的衣物,将之攥入手中。
一個設計師的确買不起這個房間中的某些東西……不,很多東西,隻靠他掙得那些錢,是連碰一下都沒機會的。
那桃亦究竟憑什麼能将那些物什據為己有,甚至連豪門公主蘇嘉巧追着想要的玩偶也能得到?
因為那些是白塵然送給他的。
白塵然是誰?是白家那個完美的繼承人,是讓父母滿意的好兒子,是讓媒體日日眼放精光追着報道惡劣事迹的炙手名人。
而桃亦呢?桃亦是白家司機的兒子,是自殺的精神病患者的遺孤,是喜歡不入流衣物的匿名設計師。
如果有人知道白塵然送他睡衣,送他可愛的高奢品,他們難道會以為桃亦和白塵然僅僅是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