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知夏還在勤勞地擦她臉上的水。擦了兩遍,最後還用抽紙把她嘴邊最後一絲水分吸幹了。
為什麼感覺徐知夏這麼笨了?
難道她周文靜變聰明了?
還是說真的在做夢?
幸好大救星林芸來了,家有一老如有一寶,年紀大人就是靠譜哈。
林芸火速去叫了醫生。
醫生顯然比任何人都通人性,他一眼就看出周文靜要喝水。
這可能來自于他職業生涯難以言說的鍛煉。
周文靜被人小口地喂了水,那感覺簡直如獲新生。
默默潤了潤了嗓子,她感覺聲帶在恢複,似乎沒有報廢。
徐知夏還捂住嘴激動地看着她。可能是激動。反正眼睛裡有淚花。
周文靜醞釀了會,開口道:“請打開麥克風交流。”
聲音比較難聽,但是應該沒人在意,她又沒收門票錢。
徐知夏聽懂她的意思,想笑,結果眼淚流滿了手背。
你是不是以為自己很幽默。
幾個人不着邊際地插科打诨好一會,周文靜看起來精神很好。醫生也說恢複得不錯,一個月内就可以出院,另外如果可以接受的話,這幾天巡安部那邊要來人做筆錄。
出乎意料的,周文靜沒有提及她的家人。她不提,别人更不會主動去說。
也沒有人提起最後那通打給徐知夏的電話,她們好像齊齊忘記了那件事。
徐知夏和林芸前幾天剛去認領了遺體,也許都不能稱之為遺體。她們擅自簽了火化同意書。
三具都火化了。
周文靜忽然問起了那第三個人,問他怎麼樣了。用很小心的語氣。
如果說她還對什麼心懷希望,大概就是這個人。
徐知夏一開始聽周文靜問人怎麼樣,心都提起來了,後面聽清楚她問的不是父母,而是其他人,頓時松了口氣,也沒想得起來問她是怎麼知道這個人的,很快就回答她:“他也去世了。”
一個神志不清的流浪漢,可能隻是因為白天在這裡吃到了東西,所以就懶得走了,直接睡在這家屋檐下的台階上。反正這家人不會趕走他。沒有風也沒有雨,天氣也不冷,還留了門口的燈。
于是遭受無妄之災。
“因為什麼?”周文靜問。
徐知夏咬了咬嘴唇,覺得周文靜多問的這一句有點不尋常。
周文靜問:“也是那時候,異形殺死的?”
“對。”徐知夏看着她,“他……怎麼了?”她能感覺到周文靜的在意,也許那天發生了什麼,畢竟案發細節,隻有周文靜一個人知道。
周文靜緩緩回憶,并不避諱這個話題:“是他救了我。那時候,他托了我一把。”能活下來,當然不止是因為被托了一把。也許還需要什麼東西,擋一擋。
徐知夏一顆心立刻墜了下去,再也沒有往下問。她覺得自己的表現糟透了。這麼大的壞事,她接不住。
好在周文靜也沒表現出什麼,仿佛沒有痛覺,仿佛隻是忘掉一通電話那麼簡單。
她還是那麼樂觀。
……
開學半個月,軍訓已經結束,班助通知徐知夏去上課。
徐知夏還想接着請假,結果被痛批了一頓,還被班主任單獨打了電話教訓。
班主任說得挺難聽,最後讓她如果不想讀書就趁早休學。
徐知夏腦子一熱,差點真的去辦休學。
周文靜覺得她有神經病。但又不能直接說,一說準完蛋,她馬上原地表演精神病發,徐知夏的性格就是絕對受不住拱火。
周文靜和徐知夏都報的陽大,兩個人專業不同,徐知夏學的民俗,周文靜學機械工程。學校那邊得知了周文靜的事,幫她辦理了休學,可以下一年再去上課。
周文靜對徐知夏說:“你先去讀一年,回頭我入學的時候叫你學長,你多有面子?”
徐知夏倒也不覺得這多麼讓人心動。
周文靜:“你作為學長,對學校的了解比我多,知道去食堂的最快路線,知道哪條街最好吃,知道期末考試最隐蔽的作弊技巧。懂得這所大學的學生是怎麼上課、吃飯、洗澡,老師同學是怎麼相處,有哪些福利和不好的地方。這對我一個殘疾人來說太重要了,因為我摸索起來效率太低了。”
徐知夏跟着她的話一想,瞬間發覺早一年上學太有用了,簡直像小說主角戒指裡住着的老頭,宛如開挂。
她第二天就去學校了,臨走前讓林芸多照看周文靜。可是當林芸當天晚上去醫院,卻被告知周文靜自己辦了出院。
也不知道哪來這麼大本事。
後來周文靜打給林芸,說自己租了個房子,讓她别擔心。
意思很簡單,就是讓林芸别管她了。
林芸這個人其實相當強硬,她絕對不容許周文靜這麼任性,每次周文靜一有不聽話,她立刻就說:“我要告訴徐知夏了,讓她回來和你說。”
周文靜就消停了。
她有點憋屈地看着林芸忙前忙後,幫她處理了父母的後事,各種保險的賠償金,政府的補助物資,還有殘疾證明等等等等。沒有經手過這種事的人大概不會知道,這些其實都是非常、非常、非常麻煩的事情,麻煩到甚至可以消磨一個人的心氣,讓她自願去想:啊,這個錢我是非要不可嗎,這件事真的有必要去做嗎,要不算了。
可是林芸不一樣,林芸是超人。
周文靜坐在輪椅上,長久地看着林芸做事,看她像會自發電一樣,風一吹,太陽一照,就能跟團火似的沖來沖去,什麼事都擺得平,什麼話都說得出口,那些辦公大樓的天花闆她都能鑿個洞。
周文靜心裡一直在想:真厲害啊,這個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