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啞巴在竈前幫忙給火扇風,雙手烤得暖洋洋的。
他親眼見着老怪往這陶爐之中添了不少亂七八糟的藥。
因此他盯着這碗藥,沒有動手。
老怪反坐在椅子上,一隻手撐着下巴,興緻沖沖的。
“快喝啊,現在藥溫剛好。”
小啞巴看着這碗泛着綠意的藥,又擡頭看向老怪。
老怪勸道:“這是我新給你研究的解藥,對你有好處,你盡管放心喝。”
小啞巴不再相信,一個時辰前,他被哄騙着喝下了一碗紅色的藥,話術也是如此。
他飲下後并不如往常般,隻覺察些許困意,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劇烈的撕扯感,自腹部蔓延開來。
小啞巴心中有數。
現在擺在自己眼前的也是一碗毒藥。
老怪好言勸盡,幹脆說了實話。
“你喝不喝都是一個死。不如死之前再幫我試藥,說不準以毒攻毒,你身上的奇毒就不藥而愈了呢。反正你是個啞巴,能同誰告密呢。”
小啞巴低垂着眉眼。
“你也不用想那姓李的小子來救你了,往好了想呢,他死在月影湖中了;往壞了想,他說不定是尋由頭自己溜了,根本沒去找龍鱗草。”
小啞巴的指尖在碗沿上劃過。
老怪見他油鹽不進,便上前準備強喂,嘟囔着:“你能中這樣的奇毒,絕非普通人,說不定你之前是個罪大惡極之人,這樣死了也是替天行道了……”
小啞巴不閃不避,老怪很輕易地舉起藥碗捏着下巴。
“隻可惜這身皮囊了,不過你放心,等你斷氣的那一刻,我便會立即将它完整剝下。到時候我也可以改換身份,用個好看點的人皮面具替你活下去了。”
小啞巴聞言,看了眼老怪的耳後,那裡的确有一條不明顯的接痕。
他依言順從仰頭大喝了一口毒藥。
老怪湊得很近,小啞巴也看出了許多端倪。
——他雖然滿面皺紋,看上去胡子拉碴還邋遢,但是脖子處的皮膚是很幹淨,他實際年齡應該不是看上去那樣。
老怪站着,小啞巴坐着,前者低頭看他,眼神裡流露出欣賞,他把碗平舉,讓小啞巴先咽下。
小啞巴不咽。
老怪彎下腰,空閑的那隻手掐住小啞巴鼓鼓囊囊的臉頰,戲谑一笑。
“你當我蠢啊,你根本沒喝。”
小啞巴都能看清老怪眼睛裡的紅血絲。他不氣也不惱,一隻手迅速擡起去扯老怪臉上的面具。
他第一下沒能成功,老怪痛得龇牙咧嘴,手裡的藥碗都差點摔了。
老怪氣急敗壞,正欲發難,小啞巴卻冷不丁對着他将嘴裡的藥全吐了。
好些藥都濺到了老怪的口鼻之中,老怪呆愣片刻,将藥碗摔了,連忙擦拭自己的臉,并且試圖嘔出來。
結果不到片刻,老怪腳步虛浮,左腳絆右腳,直接把自己絆倒了。
哐當一聲,他實實在在地面朝大地,當場暈厥。
小啞巴蹲下,将毒醫的臉偏向一側。
然後他拿了把小刀,不太小心地沿着耳後凸起的那道線将老怪的皮肉割開。
後者在昏迷之中也痛得面容扭曲。
小啞巴就這樣一點一點地将老怪外面那層虛假的人皮面具給除掉了。
小啞巴的手不太靈活,老怪臉上“不小心”被劃出了好幾道口子。
小啞巴将老怪的臉左右翻動着,不太滿意地偏着腦袋仔細端詳。
面具下的人臉年紀并不大,細細瘦瘦的臉型,丹鳳眼,五官都是往上提的,像一個平平無奇的白面書生。
恰逢此時,門吱喲一聲開了。
桂兒來探望小啞巴,見狀,小啞巴将老怪的臉換了個朝向。
桂兒問:“怎麼了,這人怎麼躺地上了。”
小啞巴沒有半分慌張,也沒有怒氣。
他将那皺巴巴的面具藏在身後,然後指了指地上的毒醫,雙手合掌做了個睡覺的動作。
桂兒沒懷疑,此人本來就行事古怪,有一回桂兒還撞見他站着就睡了。
桂兒問:“你好些了嗎?”
小啞巴方才也飲下了一些毒藥,但反應并不激烈,隻是稍稍有些目眩。
他點點頭。
桂兒在門口踱步,見沒有其他人,有些不好意思似的,猶豫開口。
“其實我有話一直想對你說……”
小啞巴在桌前坐着,撐着下巴等她說。
“那日在山寨之中,我一時情急不小心傷了你。我總是覺得,十分對你不住……”
桂兒一邊說着,一邊偷偷擡頭看小啞巴的反應。
短短一段話她說得十分漫長。
桂兒繼續道:“我怕我不說就來不及了。每次來沈園時,我都害怕聽到你……的消息。”
“但我第一次見你,就真情實意将你看作了我……妹妹,你是我見過最好看的人,我不願你難過。”
小啞巴在這樣真情的剖白下,綿長地打了個哈欠,困意翻湧。
“這是我為你摘的花,你要是原諒了我就笑一下好嗎。”
小啞巴低頭看着放在桌上的的這一捧黃白相間的小花,很難笑出來。
但他覺得自己若不笑,面前的小丫頭能站到地老天荒。
……
房門合上。
室内複又恢複平靜。
小啞巴将那個面具拿出來細細端詳。面具是溫熱的,摸起來與人的皮膚無異。
小啞巴将它湊到鼻子下,悶久了,有股異味。
小啞巴仔細把玩着,試探性地合在了自己臉上。
此時地上的人悠悠轉醒,他雙唇發紫,常年不見天日的皮膚上出現青色的道道痕迹。
小啞巴蹲在地上,透過面具對老怪眨巴眨巴眼。
地上的人被自己的鮮血迷蒙了眼睛。
見到有個“自己”直視着自己,暈眩的感覺都被吓沒了。
“你你你!”
“你怎麼還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