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都說快得像離弦的箭,可除了形容街上突然竄過的牛逼哄哄一騎絕塵的跑車之外,很少有地方能用到這個詞。
洛暮偶爾會眼疾手快地拉住同伴的手躲避這種不長眼睛的車,然後冷笑着說“有預感他不久以後一定會被撞死呢”。
那些車主的思路非常奇怪。追求速度明明有懸浮車可以挑選,他們非要在市區的地上公路開出這種速度,除了腦子有病之外找不出其他理由。扒開車門裡面八成是渾渾噩噩的公子哥,車内彌漫着緻幻劑奇異的香味。
洛暮現在的速度可以叫那群人汗顔了,他們隻能猛踩油門讓車變成離弦的箭,而洛暮自己就是射出的箭矢,擊出的子彈。
漫長的越野過後,她居然還有力氣狂奔,甚至她的速度還在加快。
士兵們也就是觀衆們都大聲喊起她的名字,此時是哪個連的都無關緊要了,他們隻是單純地驚歎,為這個遙遙領先銳不可當的第一名喝彩。
太瘋狂了,人類怎麼能有這樣的速度?
臨近終點洛暮絲毫沒有減速的意思,她直接沖過終點。
裁判們遠遠地退到旁邊,一般這種越野到終點人都累得隻剩半口氣,結果洛暮硬生生把它搞成了百米賽跑,到終點的時候誰敢站在她前面就隻有被撞飛的命。
她沖出去七八米才停下,摁住胸口大口喘息了幾次後,擡起身慢慢地向裁判處走去。
團部的幾個人都目瞪口呆,周霖面露得意之色,洛暮畢竟是他的下屬,表現這麼好整個營都與榮有焉。他說:“小洛!跑完不要急着休息,再走一會。立刻坐下對身體不好。”
“是,營長!”洛暮說,她本身也沒準備坐下,越野能有多累呢。
在終點提供服務的士兵都是一連的,他們遞上能量飲料,洛暮擺擺手示意自己喝不下去。
其中一個士兵說:“洛連長,你真是太厲害了。我們在旁邊看着都覺得好激動,恨不得上去和你一起跑。”
“以後有的是機會。”洛暮笑道。
“連長!”
幾聲熟悉的呼喊讓洛暮回頭看去,她揚起眉。
原來是吳肖利他們幾個士兵跑來了,每人手裡都抱着一個紙箱。洛暮認出箱子上的标識,微微驚訝:“冰淇淋?”
“對,我們提前準備好的。看你快到終點時就過來了,連長嘗一個嗎?”吳肖利問。
“我要根巧克力味的。”洛暮從箱子裡拿出一根,不由得咦了一聲,“這個牌子挺貴的,是誰出的錢,回頭我給你們報賬。”
“不用,肖利牽頭,我們連一起湊的。”高餘說。
“啊呀,你們可真是……”洛暮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她趕緊低下頭吃冰淇淋,幾個士兵就圍在她身邊叽叽喳喳地描述觀衆席的反應,聽得她一個勁地笑。
周霖注意到洛暮一行人,笑問:“小洛,你的兵都跑來了。這是帶了什麼來?”
“對,他們很積極。帶了冰淇淋。”洛暮說。
“連長我們買了很多的,随便分。”吳肖利小聲地給洛暮說。
“你們比我想得還周到。”洛暮同樣小聲說。
“開玩笑,為連長效死!”
“免了免了,肖利卿乃肱股之臣。卿死,如之奈何?”洛暮在這方面顯然比吳肖利還要擅長。她拿起一個箱子走到周霖面前:“營長要來一根嗎?”
“不用不用,這是你們小孩子吃的。”周霖連忙推拒,但眼睛一個勁往箱子裡瞟。
“嘗嘗吧營長。”
“不用不用,你們吃你們吃。”
“求你了營長。”
“哎呀,小洛!你看這……多不好意思。算了,你這麼熱情,我就破例一次吧。”周霖趕緊拿了一個綠豆味的冰淇淋。冰淇淋到手後他露出懷念的神色:“上次吃都是好多年前了,結婚後就很少吃這種東西。”
洛暮心說我早就看出你很懷念了。
旁邊充當裁判的幾個幹事看到這個場面都圍過來,笑着挑挑揀揀,最後興高采烈地拿着冰淇淋各歸其位。
越野中的軍官們也陸陸續續到終點了。第二名是馮·萊恩,他已經在斷氣的邊緣,幾位士兵扶他到休息處,然後逃也似地溜之大吉。
李秋陽是第三名,他顯然狀态好多了。到終點看見洛暮站在這裡,就非常自來熟地取走她箱子裡的冰淇淋。洛暮說:“太棒了秋陽兄。剛跑完就吃冰淇淋,你的肺和喉管可以不要了。”
她倒是嚴于律人寬于待己,絲毫不提自己已經消滅掉一個冰淇淋的事。
“你說得太對了。”李秋陽拆開包裝袋,他看向洛暮,“别抱着箱子了,一起來吃。”
“你說得太對了。”洛暮把李秋陽的話還給他,然後丢下箱子,取出她的第二根冰淇淋。
“剛才是誰說不健康。太棒了洛連長,剛跑完就吃冰淇淋,你的肺和喉管可以不要了。”李秋陽看着消滅冰淇淋速度遠快于自己的洛暮。
“不好意思,你在說什麼。”洛暮冷笑道,“你難道不知道我這人油鹽不進嗎。”
後面來的一連和三連的軍官們都自覺地取了冰淇淋到旁邊歇着。
劇烈運動完立刻吃冷飲,這個行為雖然不健康,但是爽啊。哪個當兵的經受得住這個誘惑?
奧利弗是越野的第四名,他到終點後就和馮·萊恩站在一起。二連的氣氛總是沉悶的,奧利弗佯裝無意地往洛暮那邊看了好幾次,他沒敢明顯地表現出自己的向往。
馮·萊恩沉默着。
奧利弗真的覺得有點尴尬,他很想說點什麼打破這種死寂,顯得他們二連也還是有活力的。
那位一直同戰友說笑的三連連長突然站了起來,奧利弗一下注意到這個動作。他緊緊盯着洛暮,心裡莫名其妙湧上一種期待。
洛暮拿起裝冰淇淋的紙箱,徑直走到奧利弗面前。她往前一遞,以他們之間的交情這是個非常大膽的嘗試,她似乎壓根不害怕被拒絕:“奧利弗隊長,你要嗎?”
奧利弗早就把馮·萊恩忘到腦後了,什麼連長的臉色,去他的吧。這才叫戰友對不對?但他壓抑着激動,很禮貌地客套道:“這不好意思,洛連長。”
“唉,你也要學營長那樣和我三推三讓嗎?我可要轉身就走了。”
“好吧,那就多謝洛連長。”奧利弗完全不敢挑口味,他拿的時候生怕自己動作慢了讓洛暮不高興。
“嚯,你真是随遇而安。”洛暮被他盲選的動作震住了,她又看向馮·萊恩。
二連的連長低垂雙眼,看不清臉上的表情。
洛暮想說點什麼,但她猶豫一下,對奧利弗點點頭就走開了。
她走的時候又帶起一陣風,奧利弗迷惑地眨着眼睛,他也聞到了空氣中淡淡的薄荷香,清新得讓人心情一振。
他心想原來洛連長這種人居然也會用香水嗎,但薄荷香水實在是太少見了。奧利弗沒意識到這是清涼油的氣味,他拆開冰淇淋的包裝袋。
這時候奧利弗終于意識到還有連長的存在了,他決定問句“連長你要嗎”客氣一下,反正馮·萊恩一定不會要。
但就當他擡起頭看向馮·萊恩時,奧利弗發現自己這位向來誰也不放在眼裡的連長居然在望着對面出神。
奧利弗順着他的目光看去,發現是剛剛回去的洛暮在和一位士兵交談。奧利弗心想怎麼你也終于渴望熱鬧了嗎,他正想開口,卻突然怔住了。
太奇怪了。他心想。馮·萊恩真是太奇怪了。
他看向洛暮的目光絕非打量或者審視,因為他的神色非常茫然,甚至可以稱得上驚恐。
這是他此前從未有過的表情。
他盯着洛暮,好像站在那裡的不是同僚,而是一個闊别經年的鬼魂。它在光天化日下堂而皇之地出現,對着他微微冷笑。
現在是夏天的末尾,但馮·萊恩感受到一股從地底冒出的冷氣,它帶走他全身的熱量,令他如墜冰窟。
洛暮敏銳地注意到對面投來的注視,她望向馮·萊恩,唇邊掠過一絲微笑。
這是她笑容的起手式,它馬上就可以随着主人的心意表達出友善諷刺嘲弄種種意味。它現在是個向窺探者緻意的笑。
馮·萊恩毫無反應。這時洛暮身邊站了很多人,他們都在交談在打趣。
可他什麼都看不見了,那地方隻剩下洛暮,微微笑着的洛暮。她的身後空曠無垠,但又奇迹般地冒出無數灰色的影子,天空與大地緘默不語。
透過洛暮,他仿佛又看見了那漫天飛舞的舊衣,它們在空中跳躍着,被衣架撐起不可思議的弧度。像是鼓滿的船帆,很多年的歲月和風從它們中間緩緩流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