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點擊“确認呼叫”的手微微一滞,旋即摁了下去,洛暮神色如常地反問:“怎麼問這個?”
“沒什麼,就是莫名其妙想到這個問題。”陳硯澤偏過頭打量她的神色。
“不,不怕。”洛暮說。
“真的?”這是陳硯澤第二次問出這句話了。
“真的。”洛暮很肯定地給出答複,她心裡也确實沒有一點懷疑。
“好吧,我其實想說我怕來着。你走後我肯定會很寂寞的。小暮,我會想你的。”陳硯澤笑了,她把洛暮推上停在路邊的懸浮車,這種車果然效率很高,随叫随到。
洛暮趴在車窗上,陳硯澤替她關好車門。她盯着陳硯澤,遲遲沒讓司機啟動。這時候看起來不舍的人反倒是洛暮了,她說:“硯澤,下次見面我要吃烤肉。”
“沒問題,我會好好尋覓的。”陳硯澤覺得這樣子的洛暮非常可愛,且非常少見。
“下一頓我來請。”洛暮說完這句話後,懸浮車啟動。
不出意外她将在六點五十分左右走進軍營,她隻需要五分鐘就能換回軍裝,七點整這個女孩又會站在近百号人面前繼續做那個盡職盡責的連長。
陳硯澤目送洛暮離去,隻覺得心裡空落落的。她的研究所就在附近,陳硯澤慢悠悠地沿着熟悉的路走回去。
二十分鐘後,她走進研究所。今天是休息日,但所裡總是有幾個加班的人在實驗室或者工位上忙忙碌碌,這種有人在旁邊的感覺讓陳硯澤稍微覺得好受一些。
她什麼也不想做,整個晚上都坐在桌前發呆。
“小陳,誰送你的花嗎,好漂亮。”一個同事路過她工位時問道。
同事說的正是洛暮送的那枝繡球花,它夢幻的顔色和誇張的花型在這間枯燥的辦公室顯得格外奪目。
“我朋……我妹妹送的。”陳硯澤回答。
“妹妹好用心,她特意挑的吧。”同事俯下身仔細看着繡球,露出贊歎的神色,“繡球的花語好像是家人之間的團聚美滿。呀,細看更漂亮了,有個妹妹真好。”
同事跟陳硯澤聊起實驗室的八卦,這本是他們研究生活中為數不多的調劑品,但陳硯澤罕見地提不起興緻。
她敷衍地應和着,同時伸手撫摸繡球的花瓣。觸感細膩絲滑,渾圓的形狀讓她很想用力拍拍花朵,看它會不會砰得彈起來。
團聚美滿。一聽到花語她就知道這絕對洛暮特意挑選的,她甚至都能想象到洛暮當時的心路曆程。
笑死人啦,指不定送花的時候洛暮還在心裡念着花語暗自惆怅呢。陳硯澤一邊笑,心裡又有些傷感。
洛暮就是喜歡把心意寄托給不起眼的東西,嘴上又說哎呀我隻是順便看到才送給你的。因此她無數次吐槽過洛暮太愛給自己加内心戲了。
有事情直接說出來嘛,搞那麼多欲說還休做什麼。生活中誰會盯着你的眼睛慢慢品味裡面的含情脈脈?
這樣一個人居然還說自己不寂寞,怎麼可能。
陳硯澤想起自己第一次在論壇上看到洛暮的文章,其實故事情節她記得很清楚。她後來還感慨洛暮如果不當軍人還可以去做編劇,會被觀衆大罵的那種編劇。
這家夥讓主角才喊完“我要麼變得偉大,要麼死在偉大的路上”這種中二至極的話,把陳硯澤看得熱血沸騰熱淚盈眶差點拍案而起。
結果下一段她就寫主角原來早就是個庸庸碌碌蠅營狗苟很久的中年人了,前文所有的少年傲氣淩雲壯志與世俗不死不休的情節都是主角的回憶殺。
然後她大篇幅描述中年的主角是如何沉溺于權力和欲望,把一個暮色沉沉屍位素餐的領導形象寫得入木三分,不得不讓人懷疑作者是在暗諷望淵軍校那幾位所謂高風亮節的校領導。
就當陳硯澤以為這個爛故事就要結尾了,無非是屠龍少年終成惡龍嘛。孰料洛暮筆鋒一轉寫主角窗外的日落是多麼美麗,外面靜靜流淌的小河多麼窈窕,白色的水鳥立在沙洲上,夕陽把它的影子拉得纖細孤單。
在這華美無上的黃昏中,主角送走身材曼妙的秘書,滿嘴恭維的下屬,有求于他的商人,再被更高層的領導打電話罵得狗血淋頭。
最後他一個人坐在椅子上看完日落,突然拔出槍對着自己腦門扣下扳機。
看完後陳硯澤退出論壇,感覺自己像是喝醉了一樣腦子混混沌沌。她翻了翻這個叫做“公竟渡河”的賬号,主頁隻有這麼一篇文章,發表時間在深夜,沒打任何标簽。
看得出帖主是個别扭的人,既想和人分享,又害怕真的被人看到。于是一切交給天意和緣分。
那段時間陳硯澤的家裡兵荒馬亂,爸媽圍着鬧騰的小兒子團團轉,她回去面對幸福忙碌的一家三口幾乎找不到自己的位置,全然成了外人。
苦悶至極的陳硯澤在夜晚刷着望淵論壇,偶然瞥到這篇帖子。
她當時就在想這樣一個在夜裡暗自發狠的人,這樣一個立志要變得偉大甚至不惜死在路上的人,心裡是有多寂寞啊。一定比有家難回的陳硯澤還寂寞吧。沒有猶豫,她掀開被子翻身下床。
她是技術方面的好手,否則也不會申請到望淵交換的名額,定位到一個人對陳硯澤來說不算太困難。她操作大半夜,終于在淩晨從電子庫裡調出帖主的照片,看到的第一眼她真是又驚又喜。
就在前幾天她還同這個女生一起吃過早餐。
她忍不住打開手環,找到備注為洛暮的聯系人。這時是淩晨五點,她想了想給對方發去一條消息:洛暮同學你好,請問今天有時間一起吃早飯嗎?
發完後,陳硯澤翻翻記錄,她們之前的交流幾乎是零,毫無參考信息。她有點忐忑,又覺得不夠誠懇,于是追加一句:這次我來請客!
天色微亮,陳硯澤緊張地等待對方的回複。中途她又翻出洛暮的證件照看了看。
照片裡的女生同她一樣是黑發黑眼的東方人長相,面目清秀。她注意到洛暮有種獨特的氣質,即使隔着照片也讓人印象深刻。
她不知道偌大的望淵軍校中,還有一個人也為洛暮的這種氣質深深吸引。他們都思考了很久,疑惑它究竟意味着什麼。
後來陳硯澤終于明白了,那是一種背負巨大秘密的深沉與憂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