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以想象阿納斯塔西亞這個地名會和坐井觀天聯系到一起,洛暮笑了。這種客氣話她聽多了,平時大家也就随口說,她随口應。幾乎沒人真的能做到說還記得上次的誰誰誰嗎,我這次把他叫過來了,你們快見一下。
所以她很熱情地回應:“沒問題,樂意至極。”
“一言為定。”李秋陽笑着說。
“一言為定!”
話音剛落,訓練場中央的大燈忽然熄滅,他們一下子陷入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洛暮回頭看見住宿區還有點光亮,應該是訓練場到了深夜就會熄燈。
李秋陽說:“居然已經這麼晚了,沒有耽誤你休息吧。”
“怎麼會,我是熬夜大戶。晚上睡夠六小時即可,現在趕回去還是能做到的。”洛暮輕快地跳下台階,站起來跺兩下腳,說,“走吧走吧,我們也撤退。”
她說着已經跑出兩步了,李秋陽快走兩步追上她:“你居然不照明,看得清路嗎?”
他現在的口氣很像個操心的兄長,不知道是不是洛暮讓他想到了同樣身在阿納斯塔西亞的弟弟。他打開手環的照明功能,讓兩人能看清腳下的路。
洛暮這才恍然道:“多謝多謝,光顧着跑了,完全沒意識到。”
她也打開自己手環的照明功能,盡管并不需要。
洛暮視力好的出奇,環境明暗對她毫無影響。在學會用槍前,她最擅長的是飛镖,就是那種玩具攤上紮氣球的飛镖,這東西既考驗視力又考驗手感。
母親剛剛過世的那段時間,獨居的洛暮沒有安全感。她晚上總會隐約地感到不安,萌生一種有人在門口窺視的錯覺。
這個女孩整晚地開着燈睡覺,時不時蹑手蹑腳地走到門口,透過貓眼觀察樓道,外面空空的,隻有鄰居的垃圾擺在角落。洛暮剛松口氣,又突然回頭,害怕從屋内冒出一個人。
這種狀态嚴重影響她的生活,她下定決心改變自己疑神疑鬼的心理。
有個周末洛暮買了一籃飛镖,把家裡松動的木櫃門卸下來靠到牆上。黃昏時分她沒有急着開燈,隻是靜靜地坐在沙發上等待夜幕降臨。
當她完全身處黑暗時,熟悉的恐慌感又要出現了。這時洛暮猛地站起來,拿起手邊的飛镖,猛地擲出去。那一刻隻聽見刀刃撕裂空氣的聲音,随後牆那側傳來重重的“笃”的一聲。
上一枚飛镖剛出手,她立刻擲出下一枚。小小的客廳裡不停回響着利器釘入木闆的“笃”“笃”聲,猶如一支充滿殺氣的打擊曲。
一分鐘後,洛暮再去摸飛镖,籃子裡已經空空如也。
她打開燈,客廳立刻明亮起來。靠牆的正中央立的木闆上,剛剛丢出去的飛镖緊簇地紮出一個半徑十厘米的圓,每支飛镖的頭部都深深地沒進木闆,這是真正的入木三分。
裂痕自木闆中心的圓向外輻射,洛暮的手指碰了碰它,木闆頃刻四分五裂。
她丢下客廳滿地的狼藉不管,徑自去洗澡吃飯,接着熄燈躺到床上安然入睡,一夜好夢。那是她在母親過世後睡的第一個好覺。
第二天洛暮神清氣爽地收拾了客廳,到市場上買塊新的櫃門安裝好。說來真是有奇效,那之後洛暮再沒覺得有人在窺視,每晚都睡得恬然安谧,覺得家中安全極了。
所以說李秋陽是瞎操心啦,她在常人無法視物的黑暗裡能做到每一枚飛镖正中靶心,現在又怎麼可能看不清腳下的路。
他們走回軍官宿舍,三個連長的宿舍緊挨着。洛暮和李秋陽的房間都是黑着的,隻有中間馮·萊恩的房間還亮着燈,光芒在夜色裡顯得很溫暖,讓人想起鮟鱇頭上的那盞小燈籠,深海中它亮着微弱的光芒。
洛暮低聲問:“熬夜是我們的共識嗎?”
李秋陽說:“這倒不是。馮·萊恩晚上睡覺從不熄燈,他的習慣罷了。”
習慣?洛暮想起來當年開燈睡覺的自己,她是因為害怕,馮·萊恩是為什麼呢。不過這麼深的夜裡,還有盞燈照着他們,無論怎樣都讓人心頭湧上踏實的感覺,人類畢竟是趨光的生物,看見光就會覺得心安。
“那就再見了秋陽兄,感覺眼皮在打架,我肯定馬上就睡死過去。”洛暮說,她已經推開門準備進去了。
“沒想到聊到這麼晚。再見,現在睡覺還可以勉強滿足你的六小時。”李秋陽笑道。
三間房子這會都亮起燈了。
很快,最左邊的燈熄滅。洛暮躺到床上,操勞一天的她非常疲憊,挨到床的一刹那幾乎就人事不省。
完全沒料到做主官有這麼多事,要和這麼多人打交道……好想回軍校休息一下。這個念頭剛出來,洛暮自己都傻傻地笑了。她強撐着最後一點意識把這個想法發給陳硯澤,然後倒頭就睡。
陳硯澤要在兩小時後才能看到這條消息,她總是在實驗室忙碌到深夜。那時她會欣喜地點開置頂的聊天欄,看見洛暮半夢半醒時發來的話:好想變成一座軍校。
她在研究所空蕩蕩的走廊中央放聲大笑,已經熄燈的研究所裡隻有安全出口的綠光标識還在閃爍,陳硯澤邊笑邊跌跌撞撞走出大門,回到她那間冷清的小屋。
接着,最右邊的燈也熄滅了。李秋陽入睡沒那麼快,晚上聊了這麼多讓他的神經有些興奮。他一時間想起很多人很多事情,比如遠在阿納斯塔西亞的弟弟和母親,比如阿德爾瑪心力交瘁的父親,還有那個剛剛結識的朋友,和她說話是真的很有意思。
最後,隻剩下中間的燈還孤零零地亮着,與之前别無二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