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的後半夜,他将鎮魂鈴置于銀輝之中,指腹一遍又一遍撫過鈴身的符咒,反複校驗着它們的真僞與穩固。
他不斷拷問自己,以三個月的隐忍,換妖族一絲希望,這筆交易是否值得。
答案在靜谧的夜色裡愈發清晰,他選擇了妥協。
他取出一枚僅有他能解鎖的秘法環扣,将鎮魂鈴穩妥穿系其上,而後戴在腕間。
金鈴垂落的瞬間,微涼的觸感貼着肌膚,仿佛将希望也系在了腕間。
這樣的安排既能确保鎮魂鈴不會輕易被外力奪走,更能讓他在每一次擡腕時,都看見那抹象征希望的微光,提醒自己不可因眼前的折辱而放棄。
幻靈城依傍着天地靈脈而生,整座城池以幻靈樹為核心向外延展。
上古神樹靈氣氤氲,源源不斷地向外輸送着精純靈力,使得城内修煉資源冠絕天下。
如此一來,這方寶地便被最頂尖的勢力占有,唯有實力與身份兼具者,方能在城中謀得一席之地。
自三年前那場震動大陸的妖族暴亂被鎮壓後,幻靈城對妖族的戒心已升至頂點。
如今妖族若想踏入城門,簡直堪比登天 。
身份不明者當場格殺,即便是有主人陪同的妖寵,也必須闖過三重嚴苛關卡。
第一道關卡的照妖鏡冷光森然,但白逸尋如今的原型是七尺大的銀色小貓,瞳孔裡流轉着一分天然的懵懂無辜。
那些曾見識過他如今真身的守衛,早已被蕭沐卿盡數抹殺了。
當照妖鏡的光芒掃過他蓬松如雪球的身軀時,無人能将這隻憨态可掬的小獸與威震四海的妖帝聯系起來,他就這樣輕而易舉地跨過了第一道關卡。
第二道關卡是迷幻陣,踏入陣中便會陷入心魔幻境,專為試煉妖寵的順從與定力而設。
白逸尋目睹前方有妖族被幻境吓得顯露獸形,利爪在虛空中抓撓,尚未傷及旁人分毫,守衛的利刃已穿透其咽喉。
鮮血濺落在青石闆上,同族的慘嚎在陣法中回蕩。
白逸尋牙齒咬的咯咯作響,但兩世的風霜讓他明白此刻沖動隻會斷送所有的希望。
他強行壓下眼底的血色,将顫抖的身軀蜷成幼貓溫順的姿态,任由幻境中刀光劍影穿透身軀 。
當迷幻陣的霧氣終于消散時,他依舊保持着乖巧的姿态,他順利闖過第二關。
然而真正的羞辱還在後頭。當第三關的驗妖台映入眼簾時,白逸尋渾身的毛發瞬間炸立。
隻見每一個路過的妖族,無論雌雄皆被押上高台,在衆目睽睽之下褪去所有遮蔽。
守衛的冷笑混着刺骨的晨風,像一把刀懸在所有妖族心頭。
白逸尋身上被剖出妖丹的舊傷早已被蕭沐卿用秘術撫平,本不必擔心身份暴露。
可眼前這踐踏尊嚴的查驗方式,仍像一把鈍刀在他心口拉鋸。
他望向高台之上正被迫褪去衣衫的同族,怒火翻湧間,苦澀的愧疚卻漸漸漫過心頭。
若不是自己當年一念之差,輕信奸人之言墜入陷阱,緻使妖核被奪,妖族又何至于淪落到這般境地?
如今親眼目睹臣民在寒風中承受羞辱,作為這一切的罪魁禍首,他又有何顔面在屈辱面前退縮?
那些刺眼的畫面化作重錘敲打着他的脊梁 ,牙關一咬,正要跨步踏上驗妖台,腕間突然傳來一股力道,蕭沐卿已側身擋在他身前。
"他并非普通妖族。我此次外出突發急症,幸得他出手相救。頸環與鎮魂鈴俱在,照妖鏡與迷幻陣亦無異常,我以禦靈宗少宗主之名擔保,他身上絕無傷痕,這驗妖台便免了吧。"
白逸尋倒是沒料到,蕭沐卿竟會在此刻挺身而出。
以這人一貫的精明算計,忍一時風平浪靜才是最穩妥的選擇,何苦為他出頭?
他心裡明鏡似的,衆人表面上尊稱蕭沐卿為少宗主,背地裡哪個不是将這個體弱多病的病秧子視作擺設。
更何況老宗主仍在閉關,這些人行事愈發無所顧忌,壓根沒把蕭沐卿放在眼裡。
果然,人群中鐵塔般的守衛越衆而出,冷笑着抱拳:"少宗主身份尊貴,更該為衆人表率才是。您一句話便免了您妖寵的查驗,他日其他大人帶着妖寵前來,我們是否也該網開一面?"
白逸尋心底暗沉。前世記憶翻湧,四大家族趁着老宗主閉關,早已将幻靈城守衛換作自家親信。
他本就懷有不臣之心,此時又怎會輕易放過打壓蕭沐卿的機會。
場間氣氛瞬間凝固,守衛們如鐵鑄般伫立,堅決不放行,雙方陷入僵持。最終,那些守衛竟要強行将白逸尋拖至驗妖台。。
關鍵時刻,蕭沐卿廣袖一展,将白逸尋嚴嚴實實地護在身後。
他的每一個字都擲地有聲,再不見平日裡那副病弱綿軟的模樣:
"我再說一遍,他曾救過我的性命,絕非普通妖寵,且頸環和鎮魂鈴俱在,絕無傷人之理。今日誰若敢動他一根毫毛,便是與我蕭沐卿作對,與禦靈宗為敵。"
白逸尋震驚之餘又滿腹狐疑,前世的記憶清晰如昨。
蕭沐卿整整十一年都将自己僞裝得極好,始終以溫柔病弱的形象示人,叫人難窺真實心性。
可這一世,僅僅因驗妖台的查驗,他竟如此早地撕下僞裝,暴露出這般強硬的一面。
再觀那些面露猶豫的衆人,他們雖不把蕭沐卿放在眼裡,卻忌憚這是畢竟是少宗主首次公然對抗,更兼老宗主即将出關。
權衡利弊之下,終究不願将事情鬧大,衆人隻得心有不甘地讓出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