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蕭沐卿的逼視下,白逸尋隻覺腦海瞬間一片空白,仿佛所有的思緒都被那目光抽離。
當對方的手緩緩擡起來時,他渾身肌肉緊繃如弦,爪尖深深摳進狐裘,卻不知要往哪裡逃。
微涼的指尖緩緩貼上他顫抖的獸耳,帶着安撫之意輕輕揉捏起來。
白逸尋隻覺像是破冰的春溪注入雙耳,他的聽覺又回來了。
“小東西,吓壞了吧,其實我也一樣,都不敢看。"
對方尾音輕顫,如同被夜風吹碎的月光,倒像是真的害怕一樣。
"那丹藥是旁人給的防身之物,我也沒料到會有這般威力... 不過你放心,我永遠不會傷害你。"
前世的記憶如毒蛇一樣在心底遊走,白逸尋恨不得用爪子撕碎眼前那虛僞的假面。
但同時他也送了一口氣,蕭沐卿還在極力掩飾,看來沒發現自己的異常。
忽有濃郁的魚香鑽入鼻腔,白逸尋擡眼便見蕭沐卿手持一根金黃酥脆的小魚幹,對方蒼白的指尖在月光下近乎透明。
"我這兒有好多小魚幹,隻要你乖乖的,這些都給你。"
他的嗓音放得極輕,像是怕驚散了月光下的塵埃:
"我今日本來是來此尋一味藥草,卻意外遇見了你。以後你就叫阿尋吧,晚些我會給你起個完整的名字。我知道你沒了妖核處境艱難,我會保護好你的。"
如同前世一樣的場景再次上演,盡管厭惡與仇人接觸,但為了不讓自己看起來可疑,白逸尋還是叼住了小魚幹。
他後爪踩上蕭沐卿手心借力,身體直立而起,倚上對方肩膀。
這樣恰好能越過蕭沐卿的肩頭,窺見身後那片被月光浸透的血色煉獄。
碎骨與凝血在地上蜿蜒成河,殘肢間血霧蒸騰,在月光下凝成暗紅的薄紗。
一口一口的咀嚼着魚幹,但舌尖蔓延卻是一股揮之不去的血腥氣。
他在心裡狠狠告誡自己,好不容易重活一世,絕不能像那些人一樣不明不白的死去。
這一世一定要活的有意義,他要奪回妖核,重振妖族。在這之前,他必須将所有威脅他生命的隐患都徹底鏟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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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靈大陸的靈力和生氣核心是一顆頂天立地的紅葉大樹,世人稱之為幻靈樹。
大陸的生靈但凡受了重傷或是得了重病,幻靈樹周圍便是最好的療養之地。
為了躲避周遭人族的追殺,白逸尋被蕭沐卿帶進了幻靈樹旁一處極為隐蔽的山洞中。
七日後的一個夜晚,在氤氲靈氣的不斷滋養下,白逸尋悄然化成人形少年。
月光透過洞口,在凹凸不平的洞壁上投下斑駁影子。
銀發少年赤足踩過潮濕的青苔,右手化為獸爪,悄然逼近沉睡中的蕭沐卿。
尖銳的爪甲在月光下折射出寒芒,經過幾個日夜的思量,白逸尋還是決定先下手為強。
對方太過陰毒,唯有這樣才能永絕後患。
利爪距蕭沐卿心口三寸時,月光恰好漫過那張蒼白的臉。
鴉羽般的睫毛在眼睑投下小片陰影,随着呼吸輕輕顫動,像是風雨中飄搖的蝶翼。
這病弱到一碰就碎的模樣,與前世記憶中那個溫柔寵溺的身影悄然重疊。
白逸尋指尖驟頓,前世記憶裹挾着暖意與劇痛撲面而來,這個人,曾在過往的歲月裡對他千般呵護 。
就像此刻,蕭沐卿病體孱弱,但自從山洞,他便隻鋪着一層薄而潮濕的稻草,而把唯一可禦寒的狐裘給了自己。
若沒有對方不分日夜的悉心照料,他肯定不可能在七日之内恢複化形的能力。
這樣将苦楚留給自己、把安穩讓與他的細緻,和前世那些潤物無聲的溫柔如出一轍,一共在他心底掀起驚濤駭浪。
然而下一刻,前世瀕死的絕望和七日前那煉獄般的場景突然在腦海中閃現,心尖又猛地抽搐。
此人溫柔皮囊下可全是算計,當初看着自己被絞殺,他可沒有動過一絲恻隐之心。
若今日自己狠不下心,那以後死的就是自己!
鋒利的爪子再度彈出,裹挾着決絕殺意直取對方心髒。
隻聽“铛”的一聲脆響,二者相撞處驟然迸發出刺目強光。
鑽心劇痛從指尖蔓延至全身,而沉睡中的蕭沐卿已被驚醒,對方漆黑的瞳孔裡倒映着驚慌的自己。
他瞬間明白,對方身上穿了軟甲,可是前一世這人分明沒這個習慣啊。
未及抽身,腕間已被鐵鉗般的手指扣住,他尾巴的絨毛刹那間根根豎起。
獸爪被死死攥住,肉墊在對方掌心被碾得變形,剛縮回的爪甲被迫全數彈出。
白逸尋喉間溢出低吼,妖力暗自在經脈奔湧:不能就這樣由着他欺辱,即便是死,也要拼盡了全力拉他一起!
然而蕭沐卿的反應卻完全出乎預料。
那人依舊死死軸住他的手腕,空出的那隻手将乾坤袋兜底倒轉,瓶瓶罐罐嘩啦啦散落一地。
蒼白的手指慌亂的在雜物間翻找,終于捏住一隻青瓷瓶。
丹藥滾落掌心,手心将其溫化成琥珀色瓊漿,而後那藥液被輕輕敷在白逸尋被磕斷爪甲的爪尖上。
清涼觸感漫過傷口,刺痛很快消散,隻剩一縷若有若無的龍涎香在空氣中流轉。
蕭沐卿擡眼望他,眸中關切如深潭映月:"可還疼?"
白逸尋的爪尖微顫。
恍惚間時光仿佛被揉碎重來,前世隻要他受一點兒傷,這人總在立刻将他護在身後,而後一邊翻找傷藥細心塗抹,一邊溫言細語安撫。
雪色靈絲帛在蕭沐卿蒼白的指間翻飛,将滲血的爪尖細細裹住。
待最後一個結系緊,他終于松開手,目光平靜如月下深湖:"現在,能告訴我為何對我下此狠手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