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
門合上的那一瞬間,座機尖喇喇地響了起來。
一陣莫名的心悸忽然來襲,面前的雨大得吓人,天像是被什麼戳了個洞。隋青葉擡手遮住雨幕,快速地跑進麻将館。
搓麻将的聲音已經成了他日常生活的伴奏了,在這個人人都會打麻将,不少人輸得傾家蕩産的小縣城裡,隋青葉一直沒學會怎麼打這玩意兒。鄭什不教他,說什麼這不是好東西,不能碰不許碰,要做一個遠離賭博的三好學生。
娛樂性質的麻将可以充實生活,鄭什是那種很有自控力的人,他看着吊兒郎當,其實什麼事情能做,什麼事情不能做,他心裡門兒清。打麻将這事兒,他單純就是有時候給客人湊個人數。
隋青葉很佩服他哥這一點,這叫,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
人生有時候就像是坐上麻将桌,明明是個好手氣,卻偏偏胡不了,一手好牌打個稀爛的也不是沒有。鄭什的手裡握着一副稀爛的牌,中途的手氣好了一下,那是他自己的天賦,但上家不給他上牌的機會,他就隻能等着,得過且過,有時候還得被坑一把。
終于有一天,上家拿着個麻胡跑路了,讓鄭什浮出窒息的水面,得以喘息,他又一次開始給自己的人生拿牌。
但此時,他面臨一個需要抉擇的地方,是胡小牌走人,還是拼一把,朝着清一色龍七對去。
烈日在路面炙烤出扭曲的波紋,引擎轟鳴聲瞬間撕裂山間的寂靜。
山貓的銀色座駕如離弦之箭,在起點之時掌握了絕大部分的先機。
輪胎與地面摩擦出刺耳尖叫。
第三個彎道。
拉近距離的好時機。鄭什松開油門,右手閃電般完成降檔,成功過彎,進一步與前車貼近。
山貓此時把手伸出車窗,朝着他豎了個中指。
鄭什的唇角勾起一抹笑意。第七個彎道快到了,那是最難的彎道。
兩輛車在坑窪的公路上并排疾馳,生鏽的護欄外是密集的叢林,山澗的狂風席卷而來,杉樹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鄭什突然猛拽手刹,儀表台上,小靈通砰地一聲撞上擋風玻璃。
“卧槽!你他媽不要命了嗎!”山貓的咒罵混雜着烈日灼熱的氣息。
鄭什的車尾在砂石路上甩出扇形塵霧,左後輪堪堪擦着護欄完成漂移,那一刻,鄭什聞到一股燒焦的糊味,那是他糟透了的,破爛的人生被烈日灼燒的味道。手上的牌不管有多爛,他哥不管如何在他的前面阻撓着他,隻要給他喘息的機會——
完完整整地活着回去!
他媽的開店也好,跑車也好,去收廢品都他媽地好好地活下去!他要把那倆小玩意兒給養大,送他們讀書,讓他們考大學!不讓他們再過自己這樣,被無數人拖着拉着試圖帶進深淵的日子了!
他媽,他爸,他哥,通通去你大爺的!
當終點線前的廢輪胎牆映入眼簾時,他松開了方向盤,遠方的太陽正對着他,是正午,太陽升起最高的位置。
“我哥還不回來嗎?”隋青葉抱着礦泉水問。
康葉離彈了他個腦瓜崩,“給你說了,你哥就是個混蛋,早晚有一天,他也會變得像鄭一一樣,把你們通通拽進深淵。”
隋青葉看向她,搖了搖頭。
是因為自己太小了,所以哥哥才會一聲不吭地走掉,什麼都不告訴他。隻要他長大,長成那種能替哥哥分擔的大人……男人,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不,我哥是個男人,頂好的男人。”
·
山貓氣得都快冒煙了,沖上來朝着鄭什的車燈就是一腳,節氣門還在冒煙,鄭什拎起礦泉水就往下淋,白霧蒸騰,他撈起衣服擦汗,黝黑精壯的身體是他成日成日跑車時留下的勳章。
他沒理會山貓,岔腿坐在萬保甯的面前。
“我赢了。”
萬保甯的指尖有一下沒一下敲打着扶手。
“這次是我輕敵了!”山貓歇斯底裡地吼道:“再來一次!再比一次!”
“萬哥!”鄭什嗓音低沉,眼底帶着紅色的血絲,“鄭一的事情和我沒關系,我不知道他做了什麼,但要我為他的破事承擔代價,我不想認,但我認了!也請您履行您的承諾!”
“萬哥!再給我一次機會!”山貓大喊。
萬保甯微微蹙眉,“閉嘴!”
他的聲音不大,卻讓在場的人全都啞了。
“東西拿過來。”萬保甯說道。
一個小弟将幾沓錢和一張紙放在桌上。
“這是五萬塊錢。”
鄭什眯了眯眼睛,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什麼意思?”
萬保甯:“錢你拿着,按銀行最低的借貸利率算,回去投你的修車店。把字簽了,你可以走了。”
“……”鄭什有種不真實的感覺,“你肯借錢給我?”
不對,這事兒肯定沒這麼簡單,這些牛逼轟轟的大人物怎麼會對自己的修車店感興趣,還把錢借給自己?這錢不能拿,拿了會出事,他預感道。
“不是在和你商量,錢你必須拿,字也必須簽。”
萬保甯不容置喙的态度讓鄭什心裡越發忐忑起來。
“萬哥,這和我們一開始說的不一樣。”
萬保甯微微支着頭,阖眼道:“我向你承諾什麼了嗎?”
鄭什心裡咯噔一聲。的确,一開始說赢下比賽就放自己走的是山貓,萬保甯從頭到尾沒承諾任何事情。
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