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蕭張了張口，心中翻湧着無數話語和疑問，卻一時不知從何處說起。

她跟在葉瀾星身後，踏着螺旋光階拾級而上。

兩人走上玉台，在桌案旁落座。葉瀾星打了個響指，機器人移動過來，為兩人泡茶。

那機器人頂着圓圓的太極圖腦袋，和仙丹櫃台的那些機器人外形相似，隻是肩膀上少了重機槍，顯得憨态可掬許多。

秦蕭環顧四周，隻見玉台上空懸浮着一座巨大的星晷，卻又和普通的星晷不同，表面流轉着幽藍的數據流，如活水般蜿蜒不息。

星晷周圍是一圈鏡面般的水幕，無數光影不斷重組，映照着整個荒原的動态。

偶有光點靠近，化作人形虛影前來禀報，又無聲消散在水幕的漣漪中。

秦蕭問：“信号在荒原無法傳播，這是怎麼做到的？”

“不愧是我的女兒，我以為你會先和我叙叙舊。”葉瀾星勾起唇角，笑容戲谑，“這其中的玄機，隻有入塔之人有資格知曉。不如你留下來，協助我打理荒原？”

秦蕭心情不免有些複雜：“你當年一走了之，丢下我不管，現在卻要我留下來？”

葉瀾星一臉莫名其妙地看着她：“你那時候年紀也不小了，有手有腳，又遺傳了我的聰明腦瓜，需要我管什麼？

“你就不怕我被繼母她們欺負嗎？”

葉瀾星更加莫名其妙了：“我從小送你去學格鬥，家裡獎杯擺了一櫃子，秦東明都打不過你，誰還能欺負你？”

“可是這麼多年，你一次也沒回來看過我。”

“血緣關系又不會斷，見不見面，你都是我女兒。你看，你不是自己找上門來了嗎？”

面對葉瀾星的詭辯，秦蕭無奈歎了一口氣，深感和葉瀾星講不通道理，因為葉瀾星的個性就是不講道理。

她隻好将話題轉到正事上：“你這裡有一家工廠，利用星雲物質生産違禁品。顧婕母女勾結走私團夥，從工廠拿貨，利用集團的運輸艦運往首都星，害了很多人。”

葉瀾星看上去并不意外，疑惑地反問：“所以呢？”

“你是這裡的掌權者，不應該放任那些東西流出去害人。”

“你希望我怎麼做？”

“查封那家工廠，讓它從荒原消失。”

葉瀾星忽然笑起來，仿佛聽到了天大的笑話：“這裡是荒原，不是你的理想國。那些東西能流出去，是因為外面有人想買。你以為查封了這一家工廠，世界就會變得更美好？人性的惡就像野草，你燒光一片，下一場雨它又冒出來，而且長得更瘋。”

“至少這樣能少些人受害。”

“你太天真了。”葉瀾星嘲諷地冷笑了一聲，語氣忽然變得有些飄渺，“等你經曆了足夠多的事，你會明白，人是沒有辦法拯救所有人的。”

“那明星航運集團呢？”秦蕭又問，“它是你們當年一手打拼起來的，現在卻被那對母女用來幹非法的勾當……”

葉瀾星打斷了她，語氣不屑：“那不過是我從前的舊玩具，現在我這裡半日的交易額，抵得上那個小破集團一年的流水。”

“你這是壟斷。”秦蕭默默提醒道，“仙丹的價格定得這麼高，很多人負擔不起，你是在用他們的生命榨取利潤。”

“你懂什麼？”葉瀾星突然激動起來，“你知道研制仙丹耗費了多少人力物力嗎？它是科學聯盟的心血！那些沒有任何付出的人，憑什麼白白享受我們拿命換來的成果？況且這些錢是為了維持……”

說到最後，她的聲音甚至有些變了調。這是秦蕭第一次見她出現如此明顯的情緒波動。

葉瀾星卻突兀地截住了話頭：“算了，你不會懂的。”

兩人之間一時陷入沉默。

秦蕭還想說什麼，葉瀾星先開口了：“離開首都星前，我已經将名下23%股份轉入信托，你作為信托的受益人，可以代替我行使表決權。”

秦蕭怔然，過了半晌道：“謝謝……媽媽。”

這個稱呼她已經很久沒有說出口，連發音都顯得陌生了。

“不過是我用不上的東西，放着也是浪費。”葉瀾星不以為意地擺了擺手，又說道：“加上淩歌涯兒子手裡的10%，足夠在股東大會上做很多事了。”

秦蕭驚訝地看着她：“你……連這個都知道？”

“荒原這種地方，最不缺的就是情報，外面的一切風吹草動，最終都會流轉到這裡。”

秦蕭遲疑道：“那淩歌涯的事……”

“我知道你想問什麼。沒錯，我早就知道。當年我和她有過聯系，她也是性情中人，聽說小秦已婚，就和他斷幹淨了。”

“我以為你和秦東明感情很好，是顧婕……”

“沒有顧婕，也會有别人。小秦是一個不錯的合夥人，熱情能幹，會讨人歡心。但他太感性了，感性的人注定善變，今天可以為你赴湯蹈火，明天就能對别人掏心掏肺。我享受他一時的好，從沒指望什麼永恒。”

聽着葉瀾星這段清醒到近乎冷酷的剖白，秦蕭反而釋然了。

原來這麼多年，她所懷念的那些童年記憶，不過是虛假的幻象。

她竟然感到某種久違的輕松，仿佛有什麼東西在胸腔裡輕輕落地。

葉瀾星見她微微失神，輕挑眉梢：“讓我猜猜，你來荒原，夢見了什麼？是家庭和睦的溫馨場景，還是找那對母女報仇的快意？”

秦蕭沉默不語，葉瀾星确實說中了。

葉瀾星嗤笑一聲，語氣了然：“我在荒原早就不做夢了，因為我想要的一切，都已握在手中。”

秦蕭擡起頭，注意到葉瀾星的鬓角生出一絲白發，隐沒在她烏黑的頭發中，幾乎不易察覺。

但是那雙眼睛還是和當年一樣明亮，永遠帶着洞悉世事的涼薄和譏诮。

葉瀾星仰起頭，目光落在頭頂碩大的星晷上：“當你站在權力的頂端，你會發現曾經的情情愛愛、恩怨糾葛，都是過眼雲煙，根本不值一提。”

說完，她意味不明地低笑了一聲，重新看向秦蕭：“回去查一查公司章程第21條，你會找到想要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