纏綿斜陽,蟬鳴聲此起彼伏若遠若近,似就在耳旁,又像是遠在天邊。
微風拂過臉龐,帶來些許涼爽,消解了心頭久久散不去的些許燥意。
附近好像有人走動,還有隐隐的低聲交談之聲。
“最近的天兒實在是有些熱了,你把冰飲子備一些,待會兒夫人回來了說不定想吃。”
“夫人正懷着身子,這……能吃嗎?”
“你傻呀,不管能不能吃,都要備着,待會兒主子醒了問起來要是沒有,仔細你的皮。”
“是了是了,多謝好姐姐,我這就去準備。”
“诶——等會兒,這幾日夜裡夫人都睡得不踏實,你再多搬些冰鑒過來,在屋裡放着,晚上說不定涼爽些。”
聲音逐漸消沉下去,可他頭腦愈發昏沉不清醒,這是哪兒?……夫人又是誰?
他想試着睜開眼睛,可是眼皮好似有千斤重,無論如何也睜不開,周圍時不時有些許響動,好像是奴仆特意放輕的聲音。
這是夢……對嗎?
他努力嘗試睜開眼睛,不知過了多久,好像眼皮終于抵擋不住他的意志,猛地睜了開來。
昏黃的燭燈在眼前安靜搖曳,面前宣紙上的黑字也因此有了模模糊糊的影子,跟着一起跳動。
他愣住,萬籁俱靜,沒有若遠若近的蟬鳴,沒有微風,沒有消散不去的燥意,甚至後背隐隐有些發冷。
謝景湛吐出了一口氣,從書案上撐起來。
枕着的半隻手早已麻木,另一隻手仍執着筆,隻是墨早已經在宣紙上洇出一大團烏黑的墨迹,寫了一半的紙也因此作廢。
他這是睡着了?
周圍的黑暗似乎想要将他吞沒,隻是忌憚案台上的燭燈無法上前。在這充滿冷意和死寂的夜晚,謝景湛莫名生出無盡的孤獨來。
究竟怎麼回事?他怎麼會做這樣奇怪的夢?
不知過了多久,他索性擱下筆,把未寫完的紙揉成一團随手扔到一旁。
起身離開書案,他打開房門,夜風立馬趁機襲進來。與夢裡帶來涼爽的微風不同,這風好像挾着仇恨,故意要将他擊得千瘡百孔一般,猛烈地撲過來。
謝景湛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寒顫,在冷風中站立了很久,然後沉默走出房門。
院裡一片漆黑,是夜的主場。好在他的夜視能力不錯,也因為這是他住了十幾年的院子,哪怕閉着眼也能走到想去的地方。
隻是如今的院子不複從前徹夜明亮和熱鬧,隻有他一個人。
他從前少不了嫌院子又小仆從又多,可如今竟發覺這院子竟如此大,大到自己的腳步聲都清晰可聞。
崇德府更是大到他從寝院到祠堂竟走了接近半刻鐘。
祠堂門口剛挂上沒多久的素白喪布在夜風中輕輕搖晃,裡面的燈火透過窗戶,照耀進他的心裡。
謝景湛推開門走進去,滿牆的牌位靜默不語,底下嶄新的兩個牌位甚至在燭火中透着些許油亮的光。
謝景湛在蒲團上跪下,拿過香點燃,替換上早已燃盡的香燭。
無盡的沉默在祠堂中漫延,隻有搖曳不止的燭火和冥香替生死兩隔的親人傳達思念。
不知過了多久,外面突然響起了敲門聲:“……公子,是你在裡面嗎?”
謝景湛微微偏頭:“進來吧。”
啟山推開門,小心翼翼地關上房門,走上前來,恭恭敬敬地跪下磕頭上香。
謝景湛問:“幾時回來的?”
啟山低垂着頭:“剛回來,想着先過來給老爺和夫人磕個頭,沒成想公子也在這兒。……公子還沒睡下嗎?”
謝景湛并未回答他的話,過了一會兒,問道:“姑母怎麼樣?路上還順利嗎?”
啟山自然察覺到他的回避,默了一會兒,道:“一路平安,沒出什麼差錯,謝夫人雖精神不太好,但也順利到了朔州。她擔心公子一個人在府裡,所以到朔州第二天便催着我趕回來了。”
謝景湛看着面前嶄新的兩個牌位沒有說話,不知過了多久,他突然道:“啟山,過幾日你随我去京郊一趟。”
啟山聞言擡頭:“公子……可是有新消息了?”
謝景湛漆黑的瞳孔中倒映着搖曳不止的燭火:“前幾日得了一個消息,京郊住着的一戶人,是大理寺的一個牢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