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如何了?清河十六州如今是何種境況?師門又怎麼樣了?南宮顔對這些都一概不知。
後來的某一天,一直以來都冷冷淡淡的南宮顔破天荒地主動了一次。在纏綿之際,南宮顔雙手攬上崔衍的脖頸,在喘息的間隙中仰起頭,很輕地吻上了崔衍的唇。
崔衍渾身一僵。南宮顔半垂着眼,對他露出了一個清淺的笑意。這個笑容中包含着一些稱得上是令人懷念的東西,一如往昔某個再尋常不過的午後,南宮顔收劍入鞘,在暖陽中回過頭,對他露出一個笑。
那種每個人都會得到的笑容本是崔衍曾經最痛恨的東西,久而久之,不知從何時開始,居然也成為了崔衍所渴望見到的了。
南宮顔的生命快要走到盡頭了——無間裂淵本就是極煞之地,燭照城更是位于裂淵中央,連修士經過此地都要忌憚三分,更遑論南宮顔如今是一副凡人之軀。
這裡連空氣都是清濁交織的,即便崔衍無心用這種手段來折磨他,南宮顔日複一日地浸潤在這種環境裡,身軀早就開始由内到外一點點地開始變得腐朽。算一算時間,也撐不了太久了。
南宮顔難得向崔衍服了軟。或許崔衍一直以來苦苦等待的就是他的低頭,他的認輸,他的服軟,或是一些别的什麼。也或許在這些時日裡,崔衍終于弄清楚了自己想要的是什麼,也可能是連他自己也看不清自己想要什麼。總之,他不想讓南宮顔死,或者說是不想讓南宮顔在這個時候,因為這種原因就此死去。
崔衍把金丹歸還給了南宮顔,更準确地來說,他并沒有完全歸還。金丹的一部分已經被崔衍煉化為己所用,他歸還給南宮顔的,僅僅是剩餘的那部分壽元,足以保證南宮顔不死,并且能夠和他長久地,一起生活下去而已。
但對南宮顔而言,已經足夠了。
金丹回歸的那一刹那,南宮顔瞬時間将金丹捏碎。鮮血噴湧而出的同時,巨大的金色蓮花在頃刻之間綻放,四溢的金光頓時間灑滿了燭照城的每一個角落。緊接着,金色蓮花緩緩飄升,巨大的浮力将整座燭照城連根拔起,以極快的速度升至天空。幾乎在眨眼間,燭照城便已升至萬丈之外的高空。
一瞬間天地變色,清濁兩氣交織與逸散的通道被強硬地切斷。崔衍的神情有一瞬間的錯愕,很快便被驚慌所取代。他想也不想地就要去抓他,卻隻抓到了一個虛影,以及一縷淺淡的金光——
南宮顔已經死了,爆體而亡,鮮血漫流了一地,殘破的身軀如一張慘白的紙一般,靜靜地躺在血泊裡。
他将他的一切心魂都凝聚成了這朵巨大的金色蓮花,托承着整座燭照城升至天空。淺金色的光芒在空氣中緩緩流淌,流淌至燭照城的每個角落,拂映着燭照城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久久沒有消散。
這是他的罪,他的孽。三清山一派最講求因果,兜兜轉轉,南宮顔還是以這種他從前從未想過的方式,來了卻了他的因果,與他的罪孽。
伴随着金光的消散,第七陣結,八苦陣的最後一陣開啟。
第八苦名為五陰熾苦。五陰即是五蘊,指色、受、想、行、識。人們對這五方面過度執着,而産生了貪癡嗔等煩惱,造出各種的“業”。當五陰聚集如火一般燃燒時,便産生了人生的七種苦難。想得太多,想要的太多,想做的太多,便會在各種執念裡愈陷愈深,催生苦難。
這一陣完全可以稱作是崔衍發瘋實錄。南宮顔正處于生與死的中間形态,他的肉身已死亡,唯留下了一朵金色蓮花,而這朵金蓮又與燭照城同在。換而言之,如果崔衍想徹底殺死南宮顔,那麼他就隻能将燭照城給摧毀掉。否則,燭照城便隻能這麼漂浮在萬丈高空中,就這麼長久地耗下去。
崔衍當然不會坐等着跟他白白耗時間,但他似乎也并不想殺他。崔衍堅信南宮顔根本沒有徹底消亡,隻是把自己藏在了這座城裡,任由他怎麼尋找都不肯出現。他把南宮顔的形體置于一個棺木裡,金色蓮花靜靜地漂浮在城中央,從中嗅不到一丁點生命的氣息,宛如一個巨大的死物。
崔衍把扶疏和雲柯找了出來,像是百無聊賴中突然想起來了什麼有意思的事,把他們帶到金蓮前,手起刀落,割掉了一個人的舌頭,又挖了一個人的眼睛。他欣賞着滿地淋漓的鮮血和慘叫聲,輕聲道:“南宮顔,你的小崽子們要死了。你就這麼棄他們于不顧,其實你也沒有多喜歡他們,對不對?真虛僞。”
南宮顔當然不會回答他。又過了幾日,崔衍突發奇想——南宮顔一定是藏起來了,他要把南宮顔的心魂給逼出來。
想要把南宮顔的心魂弄出來,首先就要想辦法讓金蓮和燭照城分離。陰陽界碑有着“混合”與“分離”兩種功用,但若以尋常的功力激活它,它便隻能分得清濁氣和清氣這兩種氣,這也是陰陽界碑被制作出來的最初用途。想要讓他識别并分離出修士的心魂,那麼就需要更多、更多、更多的人——
從那天起,崔衍開始引渡修士前來燭照城。如今的燭照城今非昔比,别說關于燭照城的各種不詳的傳聞,光是那萬丈的高度,就足以讓不少人望而卻步了。
修真界在觀望,他們缺少一個前往的理由,以及确保能夠安然歸來的定心劑。這時沈流霜,或者說是沈流霜的這張臉和他的身份就派上了用場。祁枝看到崔衍輕而易舉地就易形成了沈流霜,瓊華閣大師兄的名聲不是虛的,很快便有一批又一批的修士随之前來,首當其沖的就是第一批瓊華閣弟子。後來有去無回的人數漸多,修真界漸漸地開始對沈流霜,以及沈流霜所在的瓊華閣産生了質疑與争端。與南宮顔一樣,隻有少數的本派弟子還在堅持相信自家大師兄,甚至有人提出主動前往燭照城,想要為自家弟子争得一個清白與真相——後來的段子墨和陸離川便都在其中。
隻是他們也依然有去無回,并且窺見不到真相。
第十五年月晦之夜便是崔衍定下的激活陰陽界碑之夜,具體時間為亥時。在這之前,被困在燭照城的每一個修士都會被關在一個棺材裡,其中,某個倒黴的首祭之人(……)被單獨關在了最西側的房間裡,那裡曾經是崔衍和南宮顔的書房。而其餘的,包括祁枝在内的其他所有人都在東側卧房。出了房間後,再穿過城中央的大堂,再往西就是宋肆酒所在的房間。從這裡往深入走,就是南宮顔和陰陽界碑的所在之地。
此時,距離月晦之夜的亥時還有八個小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