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城,冬至,漫天碎雪簌簌撲向地面。
車輪碾過西郊公路,防滑鍊在積雪上刻出兩道暗痕,像某種未愈合的舊傷。
夏漾倚在副駕駛窗邊,羊絨手套虛攏着手機,鎖屏亮起又熄滅——十分鐘前崔甯甯發來的酒店監控截圖還在視網膜上燒。
車窗降下半掌寬,風卷着雪粒子灌進來。
“空調太悶?”霍司明單手握住方向盤,副駕儲物格裡躺着他的備用領帶,靛藍斜紋,與截圖裡纏繞在女人腰間的如出一轍。
夏漾不言,摘掉手套,蒼白的掌心伸出車窗外,接住一片六棱冰,拿到眼前看着它慢慢融成剔透的水珠。
霍司明搭在方向盤上的指節收緊,車窗外掠過的霓虹在他側臉投下一片浮光掠影:“今年春節去雪城好不好?”手指覆上她搭在座椅邊緣的指尖,“就我們兩個人。”
夏漾不着痕迹地抽回手,合攏車窗,換了個舒服的姿勢:“你專心開車,我睡一會兒。”
刹那間,霍司明像是被點燃的火藥桶,猛打方向盤,輪胎在積雪上發出尖銳刺耳的摩擦聲,車身劇烈晃動,仿佛随時都會失控。
“霍司明,你發什麼瘋?!” 夏漾驚恐地尖叫,雙手下意識地抓緊扶手,心提到嗓子眼。
汽車歪歪斜斜地停在積雪的路邊,霍司明迅速解開安全帶,整個人向着副駕駛壓過去,雙眼通紅:“夏漾,你不能僅憑一條相似的領帶,就認定截圖裡的男人是我!”車内狹小的空間裡,車載香水混合着他指尖淡淡的煙草味彌漫開來,讓氛圍愈發壓抑、窒息。
尖銳的警笛聲在車後急促地響起,劃破了這片緊張的寂靜。霍司明眼神複雜地看了夏漾一眼,随後深吸一口氣,重新系上安全帶,啟動車子。
後視鏡裡,夏漾面色蒼白如紙,重新閉合雙眼,長睫微微顫動,極力掩飾内心的翻湧。
轎車駛進别墅區,引擎聲剛落,夏漾睜開眼。
“這雪一時半會不能停,”霍司明解下安全帶,“今晚就住在爸媽這吧。”他重新換上溫潤的神情。
夏漾沉默不語,解開安全帶下車,高跟靴陷進庭院積雪,廊燈将兩人影子劈成參商。
玄關水晶燈下,霍母踮腳用圍裙擦她肩頭的雪粒,銀鑲琥珀的朝鮮族頭飾晃出碎金:“哎喲夏漾,這雪天路滑,還以為你們不過來喽。”
“怎麼會,饞阿姨做的牛肉湯飯饞得都睡不着覺。”夏漾将燕窩盒遞給保姆,一雙杏眼彎成一對新月。
廚房裡,霍父弓着腰戴着花鏡對着一盤魚肉咬牙切齒,乳白色的肉湯在砂鍋裡咕嘟。
聽見腳步聲,他舉着鑷子擡起頭,喊兒子進廚房。
“爸,怎麼了?”霍司明一邊換拖鞋,一邊應聲,随後快步走進廚房。
“你媽非說海魚不好,一大早跑出去買了江魚回來。你瞅瞅這魚,刺多得挑不完!你來把魚刺挑了,我去看看夏漾!”霍父把鑷子往案闆上一撂,沖着兒子下命令。
“爸,”霍司明忍不住笑,眼尾堆起一層層褶皺,“漾漾現在會挑魚刺。”
“上次來吃飯,她都沒怎麼吃魚。魚是補腦的好東西,她天天被這麼多事壓着,要多吃點補補!你這不會心疼媳婦怎麼行?”霍父朝他瞪眼睛施壓。
“行行行,我挑!你們去聊天!”霍司明無奈朝父親擺擺手,解開袖扣翻卷袖口。
“先洗手啊!”
夏漾走進客廳,一眼就看到雲紋大理石茶幾上那沓厚厚的商品房戶型圖。
果不其然,她剛坐下,霍母就迫不及待地一張張介紹起來:“夏漾呀,瞧瞧這套,我和他爸可喜歡了,大陽台能養花,種菜。”
見夏漾沒反應,又拿起另一張,“這套離市區遠點,但朝向好、格局方正,還有步入式衣帽間,你們年輕人都喜歡這種。”
“阿姨,”夏漾趕忙打斷,“現在房價漲得厲害,租房比買房劃算,我暫時不想考慮買房。”
霍母向霍父使了個眼色,霍父忙把剝好的橘子遞給夏漾,勸道:“結婚租房總歸不像樣子,錢的事你們别操心,叔叔阿姨都準備好了,挑個喜歡的就行。”霍母在一旁點頭附和,滿臉期待。
“叔叔阿姨,感謝你們的關心,”夏漾誠懇道,“但公司正處在上升期,我和司明想先穩定事業,結婚的事後放放。”
“還往後推呀?”霍父剛要開口,瞥見妻子眼神,趕緊閉嘴。
“……”
“我說過今晚和夏漾回别墅吃飯,你不要再打過來了!”廚房一隅,霍司明斜倚着櫥櫃,上身前傾。
他一手緊攥着手機,另一隻手不自覺地死死摳住櫥櫃邊沿,壓抑着的語氣裡,滿是藏不住的煩躁與不耐。
“你能不能不要耍脾氣,”電話那頭不知說了什麼,引得霍司明的臉色瞬間陰沉,語氣也愈發急躁,“你随便,反正我今晚沒空陪你!”
夏漾一邊笑着聽二老唠叨,一邊往嘴裡填橘子瓣,偶爾笑着點頭,一雙眼睛時不時瞄向廚房。
餐桌上,霍司明的手機異常安靜。夏漾趁他起身去盛湯的間隙,不着痕迹地碰了一下,竟然關機了。
待霍司明端着湯碗回來,她狀似不經意地開口問道:“手機沒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