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天府城的春雨一下就沒完沒了,大街小巷都收攤了,雨打青石闆,濕透的胭脂香氣飄去好遠。
度明憂慢悠悠地晃着手裡的缂絲團扇,“那台上的花旦唱的可遠沒有宣朝帝時候唱得好。那時候有懸鏡樓鳥戲水,滿園春月交恨……”
後日就是大婚之日,她反而不急了,帶着知融她們四處聽戲。
“我先去看看我的郡馬。”招招手,女副官上前來為她披上大氅,她說,“好看的東西,總是值得人萬般回味。”
“他唱的是什麼?”知合覺得這戲的詞很有意思,婉轉的像是初春的鳥,凄然的又像是緩緩流過的淚,說不上愛也說不上恨,平平淡淡,兜兜轉轉,掙紮起合,人生匆匆而過。
“《夢中身》,”知融說,度明憂說這《夢中身》是世上最好的曲,就算沒有唱得好的人,也要來聽聽,“師兄喜歡?”
台上貴妃裝扮的旦角唱:
愛依稀,恨依稀,泛泛擾擾也依稀。
唱着,腳步輕輕地轉了一圈,側過臉望了一眼觀看的人,白绫柔然地一扯,繞上了美人頸,鑼鼓琵琶驟停。
----貴妃懸梁。
“喜歡,可是太苦了。”知合說,“無論是賣藝還是入宮最後自盡,都身不由己。”
“皇宮?”海紅撐着下巴看,“我聽說書人說,皇宮的妃子可尊貴的很。當今太後可是婢女出生,現在也算熬出頭了。”
熬出頭,又有多少人沒熬出頭?
笑春風對鏡卸下厚厚的妝面,聽見一聲很輕的敲門聲,轉過頭看見了三個人,兩個人戴着幂籬,瀑布配着海天藍的衣裳,仿佛周身萦繞着霧白的山巒,兩座白玉像似的人物。
後面的撐着把描着海棠的傘,隻能看見水紅的裙擺,亭亭玉立。
“幾位是?”笑春風有些驚訝。
“多有叨擾,”知融溫和地道,遞了一隻雕着芍藥的木盒子,“我們從未見過有這樣好的戲曲,便想來見見是這樣的神仙人物。”
沒人不喜歡誇贊,笑春風抿着唇笑了,接過盒子,“謝謝。”
“您往後還會唱嗎?”知合問。
“會的,我每月十五都在這裡。”笑春風年紀不大,正處于活潑的年紀,他一笑,眼尾就俏麗地翹起來,像是快樂的尾羽,“你們會一直來嗎?”
“我們會待一段時間,在的話,就會來。”知融說,“這首曲子怎麼少了幾段?”
師兄聽着聽着覺得不對,回過味來說,少了幾段。
“啊,《夢中身》原本是齊整的,但是在宣朝帝時被燒,如今也隻剩下三分之二。”笑春風繼續說,有些遺憾地咂嘴,“我們本想着補寫,但是翻來覆去的改,反倒失去了它本有的意境。後來一想殘缺也未嘗不好,也倒是合了它的名字,就沒有再補了。要是鳥戲水在就好了。”
又是鳥戲水?
“鳥戲水?”知融看了一眼知合,“他很厲害嗎?”
“當然厲害,他唱的最好的就是《夢中身》,當時名動天下,好多人隻為聽他唱一曲。隻可惜禁行戲的令一下,他就不知所蹤了。”笑春風嘟嘟囔囔地說。
知融想起,路上遇見的小姐說的是鳥戲水唱的最好的是《鳳鳥戲龍》,笑春風卻說他唱的最好的是《夢中身》。
走出去,官道馬蹄哒哒,雕花馬車帶起濃重的熏香氣。
“我想,初霁劍的通玉碎片指向那個戲台,與戲台有關的現在隻有鳥戲水。”知融想了想,“兩個人對于鳥戲水又有不同的說法。”
“要麼其中一個說錯了,要麼兩個人都說對了。”知合撐開白鳥傘,把她籠罩在傘下。
“那個女子說,鳥戲水會在那個廢棄的戲台上為達官顯貴唱戲,想必是與他平常唱的不同。”
“能有什麼不同?”知融百思不得其解。
“就像是,花魁會與她的貴客撫曲歡好,對于其他的人,隻會遠遠望着一樣。”海紅說,“像是懸鏡樓啊,雁蕩坊啊這種場地,都需有達官顯貴來捧場,真金白銀的砸。”
所能給的東西不同,待遇自然不一樣。
“還是去查查懸鏡樓和鳥戲水吧。”
……
度明憂朝着肩膀的傷口溫柔地吹了吹氣,指尖點着膏藥擦,“疼嗎?”
觀樂搖搖頭,“不疼。”
“你總是莫名其妙地受傷,我問你,你也不說。”度明憂皺着眉,一把将桌子上的帕子丢在水裡,“你從小在我身邊,我看着你長大,我信你,你卻隐瞞我。要是我沒發現,你要等着傷口心疼你,然後自己好嗎?”
“郡主。”觀樂跪了下去,“抱歉……”
度明憂被她一跪吓到了,而後生氣,“誰要你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