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吹着,通天樹晃着,落葉盤旋,始終不肯落下。
樹胎尚是一粒米粒大小,緩緩起伏着。
央的手摸在樹胎上,樹胎似乎感知倒了她們血脈相連,安靜地伏在她的掌心。
她的手慢慢穿過樹胎,就在知融以為她會撕破樹胎之時,她捧着散發着微光的樹胎,放進了引路燈。
通天樹瞬間掉下更多的葉子,像是下一場不停的雨,似擁抱似遺憾,團團圍住央。
……
那是一段很好的日子,外面下着小雨,山間的蘑菇都長出來。
姜杪剛剛當上山鬼不久,才引路回來,這次有人落水,被山鬼拉起來,山鬼又淋雨又下水,渾身的毛都濕透了,髒兮兮的,很可憐。
央把貓抱在懷裡用幹淨的布擦幹淨。
貓坐在央的腿上,很舒服的樣子,“央,我們一會兒去做什麼?”
央把貓放在肩膀上,指了指黏土,又指了指貓。
“你要捏一個我嗎?”貓開心地甩尾巴。
央點頭,然後在灰燼用樹枝寫字:捏一個貓貓的你,再捏一個人形的你。
貓忍不住地高興,尾巴打着彎,在央的腳邊轉啊轉。
貓變成人,姜杪半伏在央的膝上,“我也要捏一個你,捏一個央和一個姜杪站在一起。”
柔藍色的貓眼睛像是湖水,很深很清澈地倒映着央,溫柔地看着屬于他的天空。
央繼續寫字,“你是山鬼,應該捏一個你最喜歡的陪着你在神祠裡,為人指路。”
姜杪想也不想,“我在世上本來就最喜歡你,我為人指路,你為人提燈。我們本來就應該一直在一起啊。”
央想摸摸小貓頭,卻發現他現在變成了人,姗姗地要收回手。
姜杪卻把頭放在她的手下面蹭了蹭,“我一直都很想你。我們要一直在一起。”
貓腦袋是轉不過彎的,貓知道,他們貓是拒絕不了一直在一起的這個想法。
可是央不寫字了,央溫柔又溫柔地看着他。
這一路的山鬼神像都是央捏的,貓被捏的胖胖的。
不難想象,央坐在楓樹下,慢慢地捏着胖乎乎的貓,她應該是笑着的,貓在她的腳邊蹲着。
貓要庇護這座山,庇護山裡的央。
山鬼神像本來沒有遮風避雨的地方,央看着大雨,決定給山鬼做一個遮風避雨的地方。
“笨人。”貓說,“神像又不需要避雨。”
央笑眯眯地不生氣,在地上畫貓從樹上掉下來,然後在旁邊寫:笨貓。
笨人配笨貓。
扯平了。
……
他離開的時候以為他們日子還長着呢。
昨天的貓甩甩尾巴,窩在央的腿上曬太陽。
貓是個懶懶散散的山鬼,每天要被央趕着去幹活,貓不同意地喵喵叫。
貓是不用幹活的,貓該幹的事情就是曬太陽。
曾經的貓吵吵鬧鬧,就連隔壁的大公雞,他都能吵得有來有回。
央總是會護着他,會捏着他的爪子給他擦幹淨,會提着燈等他晚上引路回家。
寨子的傳說很多,比如,央是蝴蝶媽媽的孩子,她們來人間受苦,最後是要回到蝴蝶媽媽身邊的。
央也是有母親的,隻是别人和母親相連接的是臍帶,而央和母親相連接的是死亡。
央的身體是在一個春天開始不好的,她開始咳嗽,夜夜睡不好覺。
吵醒你了嗎?
央在他的手上寫,指尖那麼輕,那麼冷,仿佛一陣風。
“沒有。”姜杪把她往懷裡攏,以前都是央把他放在心口睡覺的。
“央,我們明天去做什麼呀?”姜杪輕輕地問。
央卻睡着了,姜杪很怕央睡着,
阿婆說,死了和睡着一樣。
他不自覺地把他越抱越緊,把她的頭放在自己脖頸旁邊,微弱的呼吸告訴他,央要回到蝴蝶媽媽身邊了。
央早早地起床了,他問:“怎麼不再睡會兒?是太難受了嗎?”
央搖頭,摸摸他的手,開始慢慢雕着貓樣子的山鬼,胖胖的。
姜杪問:“央,你要做多少個啊?”
央不回答,她現在也聽不到什麼聲音了,姜杪一陣發冷,他變成貓,撲到央的懷裡。
她會像是以前的聖女一樣,一點點的失去聽覺,味覺,還有生命,像是朝露,一點點蒸發,直至消散。
他的每一天都戰戰兢兢。
鈍刀子一樣,劃着肉,貓很敏感,也害怕疼痛。
現在的央就讓他覺得疼痛。
……
飛鳥第十二次掠過這片山,一聲清脆的啼叫,橘子砸下來,汁水流進土地。
央靠在貓的懷裡,笑了一下,“姜杪,你明天替我跳祭祀舞吧。”
貓搖搖頭,幫她拉好被子,“我不去。”
“去吧,去吧。”央摸摸他的臉,“我會等你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