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哐——!
小巷中響起金屬片散落一地的聲音,打破寂靜的傍晚。
兩側篷房牆壁上鑲嵌的Led燈帶忽明忽閃,藍光亮起,映出了一側住客掀開窗簾偷看的謹慎表情。
五環蓬區簡直和難民營如出一轍,統一尺寸的篷房擁擠地排在一起,僅供出行的小巷也隻能容納兩人并排經過,這裡完全不隔音,有一點風吹草動誰都能聽見。
隻見一個左臂經過機械改造的男人粗暴地扯過一個老頭手裡的麻袋,瘋狂往地上倒,嘴裡還在叫嚣:“又去撿垃圾了啊?我倒要看看你這次撿到的能還多少利息!”
老頭大約六十歲,隻穿了一件早就淘汰的薄皮衣,身型佝偻,短發花白,手足無措地站在原地:“能不能再緩緩?”
男人躬着身,撿起一塊廢合金在手中抛了抛,不答反笑:“這玩意不錯,賣去仿制店應該有不少錢。”
“是覃宇。”
“又來問甯老頭要債了。”
“不關我們事,快拉上!”
偷看的住客小聲和屋裡人說話,随即緊緊拉上窗簾。
細雨霏霏,小巷裡一片冷漠。
覃宇譏諷地瞥了眼還在晃動的窗簾,先是将合金塞進口袋,随即沖甯寶興吊兒郎當地伸出右手:“房租一萬三,拖了三天,一天利息一千,一共一萬六,你今天給還是不給?”
甯寶興身材瘦巴巴的,閃爍燈光打在因常年頂着烈日撿垃圾的黢黑臉上,皺紋像是深邃的溝壑,他搓着手欲言又止:“以前我們也延遲交過房租,利息沒有……”
“少廢話!”覃宇揚起機械手打斷他接下來的話,左手食指和拇指并攏搓了搓,“我知道你有錢,沒錢你能一口氣交一年房租?雖然你那不成器的兒子跑來把錢又貸走了,但你手裡肯定還有剩的。你這錢,是你孫女甯……甯翡!”
他像是終于記起來這個名字,拉腔拖調地說:“是那丫頭賺的吧?我說呢,這段時間不見人,原來是跑去交易城賣了!你要是給不出錢,把她叫回來和我睡一覺,我就給你少點利息,怎麼樣?”
龌龊言語仿佛觸到了甯寶興的逆鱗,隻見他佝偻的背瞬間挺直,氣憤地大聲反駁:“她是找到了一份好工作!甯剛欠的錢,我死之前一定還清,你别想打我孫女主意!”
“行行行。”覃宇撇着嘴點點頭,渾裡渾氣地笑笑:“那讓你老婆于慧娟跟我睡一覺也行。”
甯寶興頓時氣得連連後退,背靠牆壁捂着心髒,反複念叨:“荒唐,簡直荒唐!”
覃宇對此不置可否,冷笑道:“五環荒唐的事多了去了。”
五環是什麼地方?這裡是一個魚龍混雜、罪惡遍地的社會底層聚集地,這裡就像一個垃圾桶,在其餘環區混不下去的王八蛋們通通趕來這裡駐紮,争奪本就少的工作資源和生存空間,隻要被打上五環人的标簽,就會成為一些大人物的可口“食物”。
甚至,隻要不觸及人命,連治安部的機械飛鳥都懶得彙報。
要想過上不荒唐的生活,必須得有錢。
錢權當道,社會如此!
除非能一環一環爬上去,永遠伫立在被稱為頂端的中心一環!
眼看甯寶興呼吸急促,覃宇也不想弄出人命,不耐煩地上下晃了晃手:“我今天把話給你放在這裡,于慧娟現在就在我家,我爸說了,你今天要麼給錢,要麼把甯翡交出來。”
甯寶興臉色一白,這根本就是沖着甯翡來的。
半月前甯翡帶回一筆巨款,說是在一家生物公司找到了一份試藥工作,隻要幫忙試驗最新款的藥劑就有工資,他無論如何也不忍心,可甯翡言之鑿鑿說不會影響身體健康,非要他拿錢去做手術。
最後剩下來不少,錢放在手裡他覺得不安心,幹脆去繳房租。
誰知這一筆錢,竟然讓覃家動了歪心思!
“我早該想到的……”甯寶興懊惱地捏拳,一次繳清一年房租對一個五環人來說簡直屬于一夜暴富的程度。
延綿的涼雨墜到身上,像是砸到了心裡。
許久,他老臉一顫,耷拉的眼紋晃動,恨恨盯着覃宇:“你們把房租貸給甯剛,就是想要我孫女,還能吃他貸款的利息,你們就是故意的!”
“沒錯。”覃宇眉頭高高一挑,不乏惡意地微笑:“甯剛拿一個什麼破爛傳家寶就想來換房租,你以為我們是傻子嗎?當然是看你們有錢了,才特地設的局。”
甯家三口住在這裡很久了,聽說甯寶興的父親曾經是軍人,原本一家都在一環生活,後來不知怎麼落魄,甯寶興的母親才帶着他來到五環生活。這麼多年,鄰裡鄰居都知道甯寶興生了個白眼狼兒子甯剛,甯剛早年沾上賭博後老婆跑路,幹脆直接把女兒丢給老父母,任由兩個老人撿垃圾養孩子,自己倒是過得潇灑,還時不時會跑回來讨錢。
“養出這個一個兒子也不怪我吧?”覃宇惡劣地笑着:“要不是他腆着臉來要回房租,我們還找不到機會呢。”
甯寶興憤怒地瞪着覃宇,呼吸更加急促了。
覃宇是3号蓬區房東的兒子,可就算他知道他們是故意設局,也沒有任何辦法,因為覃家勢力不小,還涉及黒道。
公理與安全在五環純粹就是一個口号。
有權有勢的人一手遮天,普通人隻能在他們制定的規則下生存。
“我不會告訴你她在哪裡!”甯寶興有時候都想不明白生存居然變得比吃飯還要艱難,但他卻異常堅定,慢慢平複呼吸,挺直脊梁,一字一句揚聲:“你要真動手,我還要感謝你讓我們不拖我孫女的後腿!”
覃宇沒想到這老頭軟硬不吃,眼一眯:“那我就把你一起抓回去,我就不信她不出現!”
他收回攤開的右手,機械左手捏緊,就要去抓甯寶興。
甯寶興閉上了眼,一幅慷慨赴死的坦然模樣:“我也活夠了,小翡沒了我們,說不定會過得更好。”
正當他以為要被覃宇捉住時,說時遲那時快,一陣凜冽的風迎面而來,随即哐一聲重響,那聲音猶如驚雷炸響在耳邊,甯寶興顫顫巍巍地睜開眼,下一秒表情一驚。
隻見一根鋼管橫在那足以捏爆頭顱的機械手上方,重重一敲,直接将覃宇敲得手臂震了三震。
雨珠滴滴答答落在機械臂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四周的空氣仿佛凝固了。
“哪個不長眼的王八蛋!”覃宇暴躁地回頭,冒火的眼底卻映出了一張毫無表情的熟悉面孔。
灰衛衣黑褲子,身型瘦高,長發紮在腦後,碎長劉海顯得那張清秀幹淨的面龐溫和婉約,但她的眼神比雨還要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