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了?”
“回山之後,再飲一杯吧。”
“好,如今雨勢漸止,不如趁此時回山吧。”
…………
……
不知過了多久,三人回到山上時已是辰時,天色微明,青鳥銜枝,裴松影的酒早已醒了,便又回複了往常的姿态,看着他翩翩而去的背影,一切恍然都是大夢一場,那晚雨沁入地下的痕迹,仿佛在一瞬之間煙消雲散了。
長斷和引書回過頭,再一次聽到了熟悉的聲音。
“大哥二哥,你們總算回來了,害我們擔心了好久。”
“樓主,斷公子,你們可要用些早點?”
“兄長,哥哥,遲遲未歸,可是遇到了什麼事情?”
“無事,我與書君閑來無事,在鎮上走走看看罷了。”
“這樣啊,裴荷他們還邀請我們去參加什麼講經課呢,我覺得無聊就推辭了,後來他們又說要邀請我們參加他們的内門弟子試煉,我又給拒絕了,裴荷不願意,說什麼也要我們同去,就在午時,大哥二哥可有興趣?”
“聽起來不錯。”
因在丹心門實在閑暇,長斷與引書都覺得無聊至極,現今有法子可以打發時間自然是好,兩人順着陸鳴手指的方向領完了報名表,衆人填完信息後,裴荷裴楓裴梅匆匆趕來,聽說他們報了名,頓時滿面紅光,興奮不已。
“走走走!跟我們去食堂吃一頓,今天做的糖餅和玉米粥,你們吃了保證喜歡的不得了。”
“又是糖餅???”
“哎呀,今天的不一樣,今天的加了芝麻。”
“好吧好吧,我們也餓了,走吧。”
幾人到了食堂後,排了半個時辰的才領到糖餅,還沒吃完這頓飯,剛拿到糖餅的時候,門外忽然傳來一陣吆喝聲,裴梅探頭出去,發現是師兄在召集弟子前去報道。
謝钺的糖餅還在手裡,陸鳴吭哧吭哧的跟在隊伍後面,邊喘氣邊抱怨,李熠則顯得悠閑很多,他的後面跟着長斷和引書,二人剛挂上令牌,正準備往内門走去。
第一道考驗是在學堂中舉行,隻需要填一份考卷便可 ,引書粗粗瞧了一眼,便已無聊的托起下巴,填好考卷後,他瞥向了長斷。
長斷已填好了大半答案,隻剩最後一道有所疑慮,引書看了他許久,終于忍不住開了口。
“不可傷害同門,不可随意辱罵同門,不可破壞門風,不可欺辱師長,不可過量飲酒,賭場作樂。”
“書君怎麼知道?”長斷小聲問道。
“路過石碑的時候瞧了一眼。”
“書君真是好記性。”
“肅靜,肅靜。”監考官冷冷的瞥了二人一眼。
長斷立馬閉上嘴,在最後一道題上寫下答案,一盞茶的時間過去,第一道考驗随之結束,學堂之外,弟子們讨論着方才遇到的難題,在人群之中,長斷忽然瞧見了一個特别的身影。
那人白發如雪,站在人群之外,手上的茶飲盡了才擡起眼簾,對上長斷的目光後,她微微仰頭,對身旁的女子說了些什麼,沒過多久,那名女子便來請長斷與引書,知道是老者的意思,兩人未曾退卻,跟着那名女子去了亭中。
老者做了個‘請’的手勢,舉手投足之間仍能瞥見當初年盛時的風采,侍女舉起茶壺,倒了三杯茶。
“多謝尹門主招待。”
長斷與引書擡手行禮,尹藿看起來并不意外,她微微一笑,示意二人起身。
“小松影現在可好?許久未見他了……”
“尹門主…其實當年那件事——”
“我知道,那件事并非他所為,可是,我不得不那樣做,隻有那樣做,我才能有足夠的精力去對付各方勢力,隻有讓旁人以為我二人不和,才能讓他們放松警惕。”
“再者,我年老體衰,早已不勝從前,若他看見,定會百般憂慮,又如何能專心處理門中事務?隻有摒棄雜念,才能把這個門主做好。”
尹藿咳了幾聲,揮手示意侍女退下。
“這幾日的事情我已經聽說了,你不能怪他多心,也不能怪長老們殘忍,茲事體大,容他細細思量,到時能成或不能成,都是命中無法改變的事。”
“尹門主,是打算将門主令交給他了吧。”
“是……早該給他的,從此以後,他便是丹心門唯一的門主。”
長斷看着天外,心中已猜到了一二,這麼多年的栽培與相處,尹藿怎麼會不知道裴松影心中所想,恐怕她早已猜到了他會怎麼選,如今交出門主令,大約……
想到這裡,長斷深深吸了一口氣,微風之中,尹藿佝偻着腰,腳步不似從前那般穩健,身子也搖搖晃晃的,宛如風中的一片殘葉,這位鼎鼎大名的尹門主,是否真的能放下心來,要将她平生的心血托付給她一手栽培的少年了嗎?
大約真是如此吧,可是,那些遺憾到無法釋懷的往事,真的能随着一抔黃土從此散去嗎?
長斷回過頭,對上引書的視線,引書看着他眉間的皺紋,不禁歎了口氣,他向前一步,伸手撫平了長斷眉間的褶皺。
尹藿在侍女的攙扶下來到當初練劍時的地方,從前這裡總是有許多紫藤花,那是她最喜歡的東西,當她第一次拿起劍的時候,便立志要做一個永不悔改的人,鏟牆除惡,揚名天下。
她那雙皺巴巴的手輕輕的放在枯了的藤上,許久,侍女小聲提醒她該回去休息了。
尹藿搖了搖頭。
“門主,您的身體要緊,不如……”
尹藿再一次搖頭。
侍女歎了口氣,再一次勸說尹藿回屋。
這一次,尹藿沉默了很久。
“門主?”
“劍,給我把劍。”
“您說什麼?”
侍女以為自己沒聽清,畢竟門主已經許多年未曾拔劍了。
尹藿盯着枯藤,不知在想些什麼,在那雙已經有些斑駁的瞳孔之中,逐漸映射出銀色的劍輝。
一把劍遞到了她的手裡,尹藿回過頭,眸中顯露出幾分驚訝。
“你…怎麼來了?”
裴松影低下頭,注視着手裡的松枝,溫聲說道:“弟子已經許多年未曾和門主比試了,不知今日,可否向門主讨教一二?”
“你早已經有出師之能了。”
尹藿緩緩轉身,繼續道:“這麼多年,你心中可有怨憤?你的性子素來急躁,卻被困于這瓊樓之上,你…不怨我嗎?”
“若沒有門主的救扶,到死我都隻會是那個任人欺淩的裴狗兒,被困于瓊樓之上的不是我,也不是門主……這些年,我學到很多,從弟子身上,亦或是從長老身上,他們給了我這世上獨一無二的信任,這才造就了如今的我。”
“你變了許多。”
“是啊,門主倒是未曾改變。”
“當年…我的亂華劍法,也曾稱霸過一時,你…可想瞧一瞧?”
裴松影坐在石階上,靜靜的看着藤條下那個舞動的身影,不知過了多久,空中仿佛飛來無數片紫色的花瓣,于劍影之中舞動,他一時看的愣了,在那一瞬之間,當年那華美至極卻又不失淩厲的亂華劍法重現眼前。
花瓣紛紛揚揚的落了下來,完全紫藤花随之綻放,裴松影看的清楚,紫滕花的花瓣是雪白的,他向前一步,伸手觸碰地面上的雪白花瓣,沉默了許久。
弟子們都說,那一天,門主在山上駐足了一整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