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叫住的少年回過頭,雖然陳弗見過他好幾次了,但是在他轉頭的一瞬間還是會被吓一跳——14、5歲的男生,頭發在本就沒什麼燈光的樓梯間顯得更加漆黑,長長的劉海遮擋住了雙眼,面色蒼白,身着寬松的T恤,可能因為剛爬完樓梯,此時正微不可聞地喘息着。
“陳弗……嗎?我哥……剛才還說起你了。他現在……在辦公室。”霍司緩慢地說道。
“你哥哥……霍教授還在學校嗎?那我不着急了,你這是要去哪?”陳弗看霍司的臉色不是太好—面前的少年雖然年紀不大,但可惜身患一種絕症,據說現在的醫療技術無法治愈,因為這個疾病的緣故,霍司随時有可能發病——甚至死亡。而且霍司可能因為這個疾病的原因,還患有抑郁症,不願意一直獨自住院,也不想去學校上學。他的哥哥也不放心弟弟自己待在家裡,于是工作日裡也會将他帶到大學裡來,讓他多接觸接觸人,散散心什麼的。
對于絕症病人來說,可能有人會珍惜每一天的時光,努力到最後一刻;當然更多的人是因此放棄希望,靜靜等待随時降臨的死亡。若是在這種心理壓力下,再患上抑郁症……陳弗不敢想如果同樣的事情降臨在自己身上,自己會是怎樣,是微笑面對還是自暴自棄渾渾噩噩。
自己還是很幸運的。陳弗每次看到這樣的霍司,都不免會想着。但這不代表他在幸災樂禍,也不是在同情,隻是希望……
“我……是要去……樓頂。”
陳弗驚覺自己思考的太久了,說實話霍司能回答他兩個問題已經是實屬難得的了,畢竟他除了霍教授之外,幾乎不怎麼和其他人說話的,可能也是因為看他平時和霍教授關系比較好吧。
樓頂?沒什麼事情的話為什麼去樓頂呢,沒等陳弗想完,霍司又往樓頂走去了。
陳弗擔心會出什麼事情,所以跟了上去,說真的他有些恐高,幾乎不會來樓頂的,平時也不喜歡靠近高層的窗戶。等他推開天台的門時,發現霍司已經站在樓頂的天台中央了。
這棟教學樓其實隻有六層,并不是他們大學最高的樓,但卻是他們學校中央的一棟樓,也是全學校視野最好的地方,下面的體育場教學樓圖書館美術展館音樂樓等等都能盡收眼底。此時正好是傍晚,今天陳弗一直都在忙活報告的事情,還真沒注意到今天的晚霞如此漂亮,層層疊疊的火燒雲席卷在天際,紅橙黛紫的雲團互相交疊……現在是看風景的時候麼?!!陳弗這麼擡頭望會天的功夫,霍司就已經站到天台的扶手邊緣了。
陳弗不知道霍司要幹什麼,但是站在樓邊總是給人一種不好的預感,盡管他恐高,但還是快步走過去,畢竟眼前的可是患有絕症加抑郁症的病人啊,盡管交往不深,也不可能放他一個人待在樓頂上。
“那個,霍司,你……”陳弗慢慢走過去,卻看到霍司握着樓邊的欄杆,身子探了出去——
陳弗幾乎是一瞬間就下意識伸出手将霍司拉了回來,看他在離樓邊較遠的地方站好還有些驚魂未定,不由得問他:
“别站在那麼危險的地方啊霍司,你該不會是要……”
“……”霍司低着頭看着地面,沉默無語。陳弗握着他的手臂,突然覺得眼前的少年好羸弱,感覺瘦弱的似乎都會被樓頂天台的風吹走。
霍司本來不想回答陳弗的,但他好像也知道自己的這種行為會讓别人擔心,于是還是決定和他解釋一下:
“我路過……這裡,看風景。”好像怕陳弗不信一樣,他還指了一個方向,再度開口:“那邊,有隻白色的貓。”
陳弗緩緩挪步到樓邊,看那個方向的樹上——雖然不太清晰,但确實有一隻白色的動物,應該是貓。
不過哪有人會‘路過’樓頂就為了看一隻貓啊,怎麼想還是很可疑吧?
“那個,我一會要去找霍教授交報告,你要不要和我一起過去?”
總而言之先把霍司勸走吧,樓頂還是很危險。
“……嗯。”霍司點點頭,和他一起下了樓。
陳弗走在前面,總感覺有點壓抑,他不是那種沒有眼力見的人,但他總有種不好的感覺,就像是如果他不問就會發生什麼一樣,于是問道:
“你來樓頂,真不是來做傻事的吧?”陳弗停下,回頭問霍司。
“……不是。”
霍司知道陳弗可能隻是想聽他否定的回答。他在大學裡神出鬼沒的,很多人也都知道他的情況,但幾乎沒有人會主動和他說話,畢竟他可是個随時都可能犯病的病人,誰都怕萬一不小心碰到他,說什麼刺激到他……加上他表現出來的性格很陰翳,沒有哪個會願意和這樣的人多交流。
但是陳弗不一樣。他是哥哥這次帶的學生,本來和他哥哥平時就是亦師亦友,聊的很好。知道他的情況後,也沒有像别人一樣遠離他,反而時不時就會找他搭話。他有時候也觀察過陳弗,這個人很普通,沒什麼出彩的地方,朋友也不多,幾乎就局限在他的那兩個舍友,也沒有女朋友……雖然不知道他為什麼願意和自己搭話,可能是為了讨好自己導師的弟弟,也可能隻是單純地想和他聊天,但是……
有這樣能和他說話的人很開心。
而且他确實對陳弗也有一些興趣,因為他雖然是個無論哪方面都看上去很普通的人,但是……
“是嗎,那就好,别讓你哥哥擔心啊,他不是就你一個親人了嘛。”霍司還沒有想完,思緒就被陳弗的話打斷了。
是因為自己的哥哥嗎?也是,他看過陳弗這人的檔案,陳弗是孤兒來着。可能他對有親人的人會特别共情吧。
“走吧,去找你哥,哎,希望他别看出來這裡頭有衛暮的資料啊……”
“……嗯。”霍司擡起頭來說着。
陳弗一愣。
“哎?你會笑的嗎?不是不是這話太失禮了,哎我去,我說什麼呢,總之以後多笑笑啊霍司。走了走了!”
或許他今天到頂樓,真的是想來試試從這裡跳下去的。霍司想。
如果今天陳弗沒有來這裡,沒有和他說那些話的話。
“……謝謝。”霍司微不可聞的聲音随晚風飄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