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小心地跟随賓客,進入靈堂。
這裡香火缭繞,嗆人的很,似是為了掩蓋屍體的腐臭。
靈堂正中間,一口漆黑棺材,上面繪着血紅的古怪紋路,看着就兇險。
棺前懸挂白桌衣,安放靈桌,擺着供品、香爐、蠟台和長明燈。
背後是白幡、花環和挽聯,正中挂着一幅黑白水墨的老人挂畫。
老人拄着杖,微微佝偻背部,身穿前朝服飾,諱“張久德”。
按照習俗,棺材邊本該跪着孝子賢孫,卻擺着些跪姿的紙紮人,塗着濃豔詭異的妝容,像是死人入殓時的妝面。
此時,白衣賓客都聚集在靈前,圍着棺材,低頭垂臉,作哭喪之色。
不多時,白幡晃動,靈堂裡回蕩幽厲之聲,好似此起彼伏的鬼哭。
白色蠟台搖曳綠光,鬼哭盤旋、遊蕩,難以言明的凄厲。
沒有管那書生,沈雲與兩名勾魂使者小心靠近,忽然身體一僵。
沈雲的嘴角不受控制地上翹,又意識到不對,連忙動用修為壓平。
他出聲提醒:“小心,這裡有不對勁。不能笑——”
張家白事禁忌裡寫明:“笑”是禁忌。
按慣例,隻要不去觸犯明确的禁忌,其他行為是安全的。
沈雲立即道:“笑聲……聲音!問題可能在鬼哭聲。”
“小伍,羅平,快毀掉自己的耳膜!”
他能扛得住這鬼哭聲,但跟随他的兩名勾魂使者修為比他弱,毀掉耳膜還可以服靈藥恢複,觸犯規則就未必能活了。
如果第一波的哭聲都扛不住,就必須退出靈堂,甚至撤出張家,再做打算了。
在鬼哭聲中,兩名勾魂使者極力在臉上擠出哭泣模樣,可表情卻在被某種詭異扭曲。
聽到沈雲命令,他們果斷震破耳膜,卻沒有用。
聲音如波襲來,直接襲擊頭腦。
他們竟然克制不住,想要在靈堂裡開懷大笑。
沈雲也在竭力抵抗精神侵蝕,握住刀柄的手,隐隐滲透汗意,“糟了,得撤出去,不能正面對抗。”
再過一陣,他們都會相繼顯露引發緻命危險的笑容。
已經有些白衣賓客擡起頭,麻木地看向他們的方向。
隻是目前還無人發出真正的笑聲,這種打量漫無目的,僅是逡巡罷了。
“要不要先撤退?”沈雲下意識地看了一眼那神秘的書生。
卻見裴懷鈞提着燈,逐一照過靈台上擺着的貢品和香燭。
紫檀香爐裡,點着四根香,煙霧缭繞。
白色香燭的幽幽綠光,與鬼油燈相輝映,照出他清隽溫淡的容顔。
裴懷鈞的聲音清冽:“神三鬼四,四根香,原是在拜鬼。”
他擡起頭,看向沈雲等人。
原本面無表情的臉上,突然率先勾起一絲意味不明的笑意。
沈雲神情一凜:剛才,他笑了?
詭異的事情發生了。
忽然間,聚攏在棺邊,警戒地望向那兩名勾魂使者的白衣賓客,竟齊齊擰過頭看他,麻木的神情帶着絲絲陰冷。
剛才,裴懷鈞毫不猶豫地觸犯了張家白事的禁忌:
“張家新喪,阖家悲痛。吊唁亡魂時,保持哀痛,不要在靈堂發出笑聲。如果有人在笑,請勿靠近。”
書生歎了口氣,作出哀傷憂郁模樣:“就算不大笑,微笑都不行?”
“好嚴格的禁忌。”
緊接着,裴懷鈞發出了一連串“哈哈哈”的笑聲,再度觸犯“大笑”。
靈堂裡更加陰冷,似乎有漆黑正在迅速籠罩。
沈雲冷汗淋漓,見他此狀,竟是沉下臉色:那書生是故意的。
他驚訝又暴怒,竟忍不住将刀抽出一截,威脅道:“……我們身邊全是鬼,這種情況下,你還敢故意觸犯禁忌,找死嗎?”
裴懷鈞卻平淡道:“三位大人都要堅持不住了,在下失控時,笑了兩聲,不是很正常?”
可他根本沒有哭笑失控的征兆,鬼信啊!
裴懷鈞提起“紅綠燈”,焰心似乎有扭曲的鬼影在掙紮,火焰迅速染上紅色。
裴懷鈞背對着靈台,保持着微笑,氣定神閑道:“再者,什麼禁忌都不碰,怎麼能知道這張家古宅的奧秘呢?”
“你的背後!”沈雲看見,靈台背後懸挂着的老人遺像,臉色變得越來越詭異,像是要融化了。
一般來說,當着鬼的面觸犯禁忌,修為沒兩把刷子,就是死人了。
“你想死,本官可不打算陪葬。隻能拼一把了。”
沈雲也知硬抗不行,但靈堂就是鬼蜮深處,說不定鬼怪本體就封在棺材裡。
即使他的修為不賴,也被壓制的很厲害。
他剛才也試過靈堂大門,被鬼氣封上,紋絲不動,“靈堂大門關閉,不撐過吊唁時間,恐怕出不去。”
兩個時辰呢,怎麼撐?
沈雲咬了咬牙,從懷中掏出兩張黃色的紙錢,盯準了那靈前的火盆。
“第四條,紙錢是黃色的。葬禮上不存在紅色紙錢。遇到困境,可向銅盆裡燒一張黃色紙錢,付出代價,許一個願望。”
陰陽行走之人當然明白,與鬼交易,必有代價。
所以千萬不能貪,許願撤出靈堂,代價應該不會太大。
異變還在繼續,白衣賓客青白僵硬的臉,正從麻木向猙獰轉變。
因為書生是最先笑出來的,那兩名被鬼注視的勾魂使者反倒沒有成為目标。
“大人,看那裡!”勾魂使者們雖然雙耳流血,因為鬼怪被觸發了禁忌,哭聲一停,好歹活了下來。
裴懷鈞手裡的燈,血色越來越深。
他的前方是三十多隻白衣賓客鬼和漆黑棺材,後方則是那幅詭異的人物工筆畫。
向他圍攏的白衣賓客鬼,幾乎要把他包夾在靈台附近,籠下可怖扭曲的陰影。
沈雲他們反倒沒有被合圍,隻有少量白衣賓客遊蕩靠近他們,行動遲緩,似乎真正的目标不是他們。
賓客裡還有被喪帖封住的活人。
他是為尋失蹤的百姓而來。不到萬不得已,他不想斬殺生死不知的人。
他手中的紙錢,似乎也遭鬼怪觊觎,它們阻止他抵達火盆處。
沈雲斷了一隻伸向紙錢的青白手臂,又被很快擁上來的鬼怪合圍了。
即使有修為護身,他們被鬼怪抓過的肢體,也迅速泛出青黑。
他們被鬼蜮壓制了太多修為,擋不住這些鬼:“不行,這樣下去,沒等抵達火盆,就會被搶走紙錢!”
裴懷鈞依然保持微笑,繼續吸引鬼怪。
漆黑籠罩更深了,書生的燈,卻紅光大熾。
他竟打開琉璃罩,“紅綠燈”瘋狂燃燒,散發出一股腐爛的甜香:“沈大人,絕大多數的鬼都被引在我這裡。趁現在,嘗試打開靈堂大門。”
果不其然,正試圖搶紙錢的白衣鬼怪們齊齊扭頭,似乎被香味吸引,向着本就被合圍的裴懷鈞而去。
沈雲見他身處合圍還敢引鬼,倒吸了一口涼氣:“打開大門,怎麼打開?這裡是封死的鬼蜮,吊唁時間沒過,我們出不去——”
裴懷鈞冷靜:“出的去。”
靈堂裡,書生前後都是鬼怪。一切都在複蘇。
詭異的畫正融開水墨,向裴懷鈞的背後緩緩伸出枯瘦鬼手。
白衣賓客組成了一堵鬼牆,湧動如潮,牢牢封死了他的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