霄雲城寒雪深,街巷上的熱鬧似乎與他們隔絕了。
裴懷鈞神情緊繃,拉着衣绛雪冰冷的手腕,徑直帶他往前走。
衣绛雪被他拖着往前,滿腦子問号,卻還是跟着飄過去,“去哪裡?”
裴懷鈞帶着他七拐八彎,找到了一家辦白事的棺材鋪。
棺材鋪門可羅雀,鋪面内部卻懸挂梭羅花徽記。
這是一個朝廷成立專門處理邪祟的機構“幽冥司”下轄的情報點。
平時幽冥司沒有活時,棺材鋪也對外營業,正常賣些喪葬物品,承接白事。
裴懷鈞把一塊靈均石抵在桌上,對正在埋頭打算盤的枯瘦老頭說:“要個靈位,木材要最頂級的寒松木,做工要最好。不必刻名,我自己來。”
靈均石比起普通金銀更稀有,是修真界的通行貨币。
有錢能使鬼推磨。裴懷鈞拿出的這一塊品相很好,那老頭本是眯着眼睛,一副眼神兒不好的樣子,沒想到看到就直了。
他很快就應下來,“沒問題,客官,小老兒馬上去取貨。”
幽冥司常年與鬼怪打交道,這裡的喪葬材料,當然是最好的。
與生死打交道的行當,對于靈異神怪尤為敏感。
裴懷鈞拿到靈位,曲指敲擊,算是認可品相和做工:“可以。”
也不白來,他順便買了些紙錢、祭爐、香火等用品。
衣绛雪沒搞懂,看他把盤纏花了個幹淨,湊到他面前,“買這些做什麼?”
裴懷鈞整理東西,在幽冥司的地方,他并不打算說明白,“回家再說。”
他們還沒離店,棺材鋪老闆在後頭又接了一單生意,似乎是有個大戶人家的奴仆上門,商定白事事宜。
那報喪的奴仆臉色灰白,行動僵硬遲緩:“老闆,棺材好了嗎?”
棺材鋪老闆刻意壓低了聲音,神情頗為凝重:“城南樂憂坊的張老太爺死了,要辦白事,七日之後出殡?”
棺材鋪承接生意,自然也辦白事,也不知這老闆為何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
衣绛雪回頭看了一眼。
那奴仆的背影,似乎有些佝偻僵冷。
幽冥司的梭羅花紋,似乎越來越亮了。
*
裴懷鈞租下的城南古宅也在樂憂坊。
打開生鏽的鐵鎖,推門,一間三進的古宅院落就呈現在面前。
踏進庭院,一棵老槐樹垂首,枝桠上綴着銀針似的霧凇。冰殼之下,仍透出幾分油綠。
“你,住在這裡。”衣绛雪随手從袖中掏出小啾,讓它撲棱棱飛上去。
小鳥很開心,他也很開心,他果然是個好主人。
時近日暮,裴懷鈞提燈晃了一圈,發現後院有口枯井,被寫着紅字的石頭鎮着,鐵鍊鎖緊,看着很是兇險。
衣绛雪還在一人多高的荒草中,找到幾個淺埋在草叢裡的神像。
“不像是正神,反倒像是某種……異類?”衣绛雪撿起,發現那神像背後雕刻着許多觸手。
衣绛雪捏了捏石刻的觸手,原本是僵硬的,拿在手裡久了,竟顯出幾分滑膩柔軟。
厲鬼一陣惡寒,立即改為用鬼霧拎着觸手,把神像放在書生面前晃蕩:“好奇怪的神像……你認得出來嗎?”
裴懷鈞也看出幾分詭異:“不幹淨的東西,暫時放回原處吧,小衣。”
“扔回去。”衣绛雪立即鬼霧讓抛回原處。
石像跌進草叢,沒動靜了。
“再去看看房間裡面。”裴懷鈞打開正堂的門,發現許多古宅中的家具,用的都是一種鮮豔的紅漆。
雖然是前朝的東西,上了年歲,卻不見時間的摧折,格外鮮亮好看。
裴懷鈞揮開灰塵,點燃油燈,提着往前走。
衣绛雪循着燈望去,看見幾幅人物工筆肖像的卷軸挂畫,懸在正堂的匾額下,匾額上書:“生死無常”。
挂畫大約是一家五口,名字已被抹去,光根據畫像辨認,從左到右依次是:小妹、老太爺、太奶,少爺,兒媳。
最奇怪的是,這些畫用的并非尋常黑墨,而是奇異的紅色顔料。
乍一看去,有股詭谲的厲氣。
雖是冬日,但這古老宅院的森寒,似透肌骨,絕非小可。
裴懷鈞擦掉桌面上厚厚的灰,簡單收拾了下手頭買的東西,問道:“小衣,你能感覺出宅院裡有鬼嗎?”
衣绛雪左飄飄右看看,甚至對着畫像的眼珠猛盯。
他先是點頭,又搖頭:“也許有。”
裴懷鈞蹙眉:“是我們沒有觸犯規則,所以沒有現身;還是已經離開了?”
衣绛雪飄到他面前,擰着眉頭,“不好說。”
連他也不确信,這說明鬼怪的痕迹非常隐蔽,或者是還未複蘇。
不過,衣绛雪現在也不算完全體的紅衣厲鬼。
畢竟他剛誕生,很多厲鬼的手段和方法都不會,還需要慢慢成長。
在這個階段,滿身詭異力量,卻不懂如何使用的他,正如稚子抱金過鬧市。
看着強大,實際意外的脆弱。
處理像屍香鬼母這些境界比他差得遠的鬼怪,或許還可以暴力碾壓過去。
但他遇上些手段厲害又會思考的修士,說不定會被封在哪個禁地,千百年也爬不出來。
倘若遇到煞級甚至厲級的老鬼,更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