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绛雪打定主意,坐回床邊,用爪子戳戳被鬼壓床的書生,喚醒了他。
沒有鬼壓床,裴懷鈞很快就清醒了。
他騰地坐起來,驚魂未定,似被冷汗浸透脊背。
裴懷鈞抹過後頸,長發濕漉,黏在頸側,眼神有幾分恍惚:“……這是,我做噩夢了?”
“收拾屋子。”
衣绛雪指了指地上的鬼怪屍塊,“用得到你的時候到了。”
裴懷鈞看去,愣住:“這是……廟祝大人?發生了什麼?”
衣绛雪目光遊移:“不知道,這家夥是鬼,進來就碎了一地,好害怕。”
他還面無表情着,好拙劣的謊言。
裴懷鈞心有餘悸:“我剛才,似乎被鬼壓床了,身體好重,醒不過來。”
衣绛雪氣鼓鼓,反駁:“我不重。”
聞言,裴懷鈞反而松了口氣,眉眼釋然,“是小衣就無妨,别是這老鬼就行。”
裴懷鈞立即起身,披衣,準備處理。
竟然完全沒深究這鬼怪怎麼死的。
“鬼怪的腐屍會彌散腐氣,‘兇’級以上的鬼怪,一旦屍首重新拼合,還會複蘇。這件屋子不能住了,我們先把屍首處理掉。”
他臨到關頭,卻是利索又冷靜。
衣绛雪眼神閃爍:這書生,倒也不是百無一用嘛。
裴懷鈞取出絲綢手套,戴上,撿起屍塊檢查。
他從廟祝快要腐爛的後頸發現一個繁複的黑印,道:“這是鬼仆印。”
“鬼仆?”衣绛雪問。
“這說明,廟祝并非是天生鬼怪,而是被鬼怪控制,成為鬼仆,為其做事。”
裴懷鈞神情凝重,“此事蹊跷。”
他說罷,用特制的封印布,将加速腐爛的屍首分開裹起來,說道:“總之,先把這鬼仆肢解,埋起來封住,以免出事。”
衣绛雪點點頭,心裡認可:
這書生不僅知道很多,還會埋屍诶。
好吃還好用。
*
東君廟是聚靈地,受恩澤。
院中有一棵參天榕樹。冬日也枝繁葉茂,是許多精怪躲避風雪的地方。
夜半子時,小啾收着翅膀,正打瞌睡。忽的一激靈,他從樹枝間窺見绯衣厲鬼的身影。
小啾拍拍翅膀,本想飛下去說兩句話,卻見主人身旁站着一名青衫書生,身姿卓絕,側顔清逸。
書生無意間往這裡瞥了一眼,神情孤冷,威勢赫赫。
小啾打個寒戰,兩眼一閉,“睡了,睡了!什麼也沒看見。”
月黑風高夜,正适合殺人放火埋屍。
他們夜半從房間裡鑽出來,還拖着封有廟祝屍體的包袱,着實鬼祟了些。
“夜裡出門很危險,多半會出事。”裴懷鈞道。
“但不處理鬼怪屍首,等其在房間裡複蘇,更兇險。兩害相權取其輕,還是冒點風險吧。”
“要挖幾個坑?”衣绛雪也似乎進入了角色,繃着臉,沉重地問。
裴懷鈞從柴房取來鐵鏟,歎了口氣:“盡量六個吧,五個也行,把頭顱、軀幹和四肢分開埋,可以暫緩複蘇。”
他挽起袖擺,剛打算挖。
衣绛雪看向壓在井蓋上的磨盤,輕而易舉地擡過頭頂,在院子裡“咣當”一扔,砸出深坑。
滿分十環。
裴懷鈞連忙道:“等等……”
衣绛雪單手拎回磨盤,在地上拖行,劃出深深的痕迹。
他再次用力一掄,“這樣很快,也不累。”
又是巨響,榕樹鳥驚飛。
“……小衣,這東君廟的第一條忌諱,過了子夜,不可驚神。”
裴懷鈞阻止晚了,歎了口氣,“沒事了,就這樣吧。”
衣绛雪迅速丢下兇器,裝作不知道,哼着歌:“忘了。”
他轉過臉,“東君會不會生氣?”
别管坑是怎麼來的,反正挖好了。
裴懷鈞把鬼怪肢體埋好,封住。
他完全沒放在心上,“無妨,你做什麼,東君都不會生氣。”
“你說的算數?”衣绛雪偏頭。
“我說的。”裴懷鈞淡笑,“算數。”
在後院搞這麼大動靜,整座廟裡都聽得見。
青雲子提着劍,與師弟出來看情況了。
這對蓬萊門的師兄弟滿臉殺氣,看着都不好相與。
青雲子惱怒:“過了子時,還敢發出這麼大聲音,驚神怎麼辦?想死嗎?我成全你們。”
還沒等劍出鞘,他腳下硬邦邦的,似乎踹到了什麼。
一顆猙獰的頭顱從包袱裡滾落出來。
青雲子看見,這是廟祝的頭。
鬼氣未散,邪異至極。
他露出驚容:“這、這是……”
裴懷鈞重新包起頭顱,丢入坑洞中掩埋,“如你所見,廟祝是鬼仆,夜晚襲擊了我們。”
“在下出門在外,自有些防身手段,和衣公子合力将此鬼斬殺。事出倉促,弄出了些響動,道長勿怪。”
人都有秘密,裴懷鈞不深問,還裝作不懂,是包庇。
衣绛雪尋思:原來這書生不是笨到沒發現。
“那禁忌……”青雲子心下一凜,看向不詳的血月。
裴懷鈞搖頭:“鬼仆說出的禁忌,能信幾成?恐怕,今晚沒那麼簡單。”
就在此時,前院發出一聲凄厲的驚叫。
劃破長夜風雪。
衆人冒着大雪,穿過兩側門洞,抵達前院,留下一串腳印。
衣绛雪幽魂般跟在最後,回頭望向那封鎖的門。
他思忖:“咦,挪動了?剛才那封印,怎麼跑到右邊去了?”
在他們背後,東君廟原本的牆皮緩緩剝落,露出真實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