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狗隻能遵從本性,為什麼不該原諒他們!】
格蕾絲以受害者的身份吼出原諒的話,作為父親還能說什麼呢?
[你有先入為主的觀念,覺得沒有人能到達你的道德水準,所以你無條件地原諒他們。而你,你絕不會因為同樣的理由原諒自己,我想象不出還有比這更傲慢的!]
[你得用同樣的标準要求自己和他人!]
在第二次拒絕後,傷痕累累的格蕾絲進行了徹底的思考:如果她是狗鎮人,如果她犯下同樣的罪行,她會原諒自己嗎?
答案是絕對不會。
格蕾絲突然失去了原諒狗鎮人的理由,她再次想到,如果一個無知的外鄉人像她一樣闖入狗鎮,會發生什麼?
答案令她毛骨悚然。
狗鎮不可以留在世界上,在影片的最後,格蕾絲終于得出了結論。
狗鎮被燒毀,鎮上的人在格蕾絲授意下全部殺光。
格蕾絲回家了。
[幕後]
“你哭了。”
我指出,有些困惑:“但為什麼,格蕾絲被折磨的時候你沒有哭泣,在她被解放和回家的時候你卻哭了。”
綱吉平複了一下呼吸。
“她憎恨黑手黨,堅持了那麼久,遭受了那麼多的苦難,最終卻變得和他們一樣,就仿佛,”他睜着一雙小鹿般清澈,卻紅通通的眼睛,“她遭受的苦難變成了笑話。”
我隻能回答:“權力沒有你想象的那麼邪惡。”
“可一旦擁有權力,她就變暴虐了,”他表情看着有些執拗,“一開始,格蕾絲連迫于饑餓偷了狗的骨頭都會受良心的譴責;到後來,她為了報複那位母親砸碎了自己七個瓷娃娃,就殺害了她七個孩子,并且惡意的口吻一模一樣:
[先殺兩個孩子,讓母親看着。如果她能忍住不落淚,就住手。]
“狗鎮的人理所應當受到懲罰,但是我覺得…格蕾絲懲罰得太重了,她做得不夠好。”我注視着雙眼通紅的棕發少年,在無數次強迫自己重溫這部電影後,他還是哭了。
我忍不住發笑:“我本以為不會有比格蕾絲更傲慢的人了。”
“我不懂。”他呼吸凝滞了一刻,接着平靜而固執地注視着我。
“我不敢說七個瓷娃娃的價值可以等價七個孩子,但你應當知道的吧,那個母親摔碎瓷娃娃時的惡意不比格蕾絲殺害孩子時的惡意少,因為她們的痛心程度是一樣的。”
“格蕾絲屠殺狗鎮的居民回到父親身邊,既不是為了補償自己遭受的苦難,也不是在抵抗權力魅力的過程中失敗。”
“她強迫自己殺人,強迫自己攥取權力,因為她不敢把世界留給狗鎮人或者她的父親。為了把世界從她覺得糟糕的人手裡奪過來,格蕾絲選擇了自我獻身。”
“而你依然覺得,她做得不夠好?”
我瞥了一眼失魂落魄的少年,轉身離去:“起碼連獻身都不願意的你,是沒有資格評判她的。”
-
[現在]
“在很長一段時間,我沒有把坐在電影放映室哭泣的少年,和未來的歐洲黑手黨教父聯系在一起,”我對森鷗外講述着過往,他已經恢複了喜怒不形于色的狀态,“怎麼能是他呢,怎麼能是綱吉呢?傳聞中,十代目起碼拯救了世界三次,連Xanxus都打敗了。綱吉卻是一個把權力當成洪水畏懼的少年。”
“很自然的,當時的我不太看得起他。我太傲慢了,也太年輕了,權力和我的相性足夠好,我就真的把它當成了手心馴服的橡皮泥。我見過被權力踐踏的悲慘,因此拼命告誡自己不要成為厭惡權力的僞善者,假清高,更不要成為權力關系的下遊。”
“後來發生的事,你都知道了,”我閉上眼睛,再一次感受到黑暗和心悸,“我的兄長自殺,一夜之間,我必須成為占據他留下椅子的人。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權力的殘酷,對我來說切膚之痛的事,對它而言僅僅是換一個保管員。當然,退位讓賢不會是我的選項。我在任何一個搶椅子的人眼裡都是威脅,彭格列九代目的三個兒子為什麼英年早逝,你們港-黑老首領的後代那麼多,怎麼就一個都沒音訊了呢,都是出于共同的原因。”
森鷗外聞言輕描淡寫地點頭:“事實上,我來不及對他們下手,已經有人為了讨好,替我把這件事料理了。你作出了正确的選擇,哪怕代價是你的兩名守護者。這是你必須離開□□,離開家族的原因嗎?害怕椅子上沾的血,害怕自己變成像我一樣邪惡的人?”
“你覺得身為首領,對組織最大的殘忍是什麼?”他給了我一個高高在上的表情,“是沒有浸入污濁的決心。”
“為了讓九十九個人活下來,要有能親手把一個人推進火坑的覺悟,不管對方是誰,跟你是什麼樣的關系,”他注視着我年輕的眼睛,“這對于首領而言是溫柔,而非殘忍。而你,恕我直言,考量一名未來首領的标準有很多,起碼在這一項上,你完全[不合格]。至于我,我自認做得很成功。”
“我從來沒有否認這兩點,”我說,“然而現在的我不能坐上椅子,一旦坐上去就要有被異化成權力奴隸的覺悟。我不甘心,現在的我太不甘心。我還沒有弄懂權力的本質是什麼,世界和我是何種關系。綱吉的畢業典禮我必須參加,因為我需要為自己說的話向他道歉。如果他真的不想當彭格列的十代目,那就不當好了。我們可以私奔去迪士尼門口賣烤腸。我的鋼琴恐懼症沒有克服……”
“要做的事情太多了,”我說,“也許總有一天,我要回去坐上那把長滿倒刺的椅子,讓我的血肉和它生長在一起,但不是現在。”
人間的誘惑太大了,我必須走一趟。
不知道過了多久,森鷗外用指尖敲着扶手,容色裡充滿冷淡:“老實說,我完全想不通你的監護人在想什麼。”
“唯一的繼承人和血親,居然就這麼放出去了。我看你活到今天,那麼多人願意對你網開一面,未必完全依靠你的異能,不過是你的稀有性罷了,就像一隻漂亮稀罕的鳥。他不擔心你會死嗎,不擔心你會受傷嗎?”
“那就讓我受傷,”我不容拒絕地說道,“這是我選擇。就算要選葬身之地,我甯可選擇異鄉和海,也不會選擇鳥籠。一個組織總能找到替代品當繼承人,但我不行,沒有人能替代我。”
“……”
“好吧,”過了一會兒,在月亮的見證下,森鷗外慢慢說,“我猜,這是他們愛你的原因嗎?”
我露出一個洞察的笑容:“難道這不是你愛我的理由嗎?”
直到這一刻,我和森鷗外恨不得同歸于盡的氣氛才緩和下來,他大聲抱怨到了他的年紀,談愛已經太不體面了,那是年輕人該幹的事,熬夜加班也是如此。我說:
“談到愛,我或許不會想到森先生。但對手裡,你一定是最麻煩也最值得警惕的一位。恐怕每一次我看見棋盤,看見港-黑大廈,看見櫥窗裡冷冰冰的模特雕塑的時候,我都會想起你了。我想糾纏到這個程度就差不多了吧?”
沒必要弄到敵人的地步,這句話我沒說出口,但他一定明白我的意思了,因而從上裝口袋取出了一塊手帕。他沒有問視頻是哪來的,更沒有問是否有備份。無聲的共識已經達成,我伸手準備用電話手表交換象征休戰的手帕,森鷗外溫和地阻止了我。
他把手放在了我的臉上。
有一個瞬間,我以為他想做得更多。
最終,他親手慢慢将我臉上的血迹擦去。
“我怎麼感覺傷口跟手術刀留下的很像?”
他輕描淡寫地說道。
我:“……”
“純屬巧合,”我說,“是剃須刀。”
我也不知道剃須刀有什麼好笑,他大笑起來。接着神色一改,冷淡地表示天亮之前要看見我滾出港-黑的地盤。我沒來得及指責他善變,他換了一種含蓄的笑法,充滿幸災樂禍的意味:
“我聽說太宰君訂了幾百朵大馬士革玫瑰,而中也君在詢問戒指的款式了。”
我:“……”
“相信你一定能處理好這件事吧。”
他離開的神态看似愉悅極了。腦海中,[書]悄悄問我:“要不然我幫你把通道打開,你去平行世界避一避風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