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風穿堂而過,聶枕月眼神飄忽片刻,眼前高乘疑惑的臉好似漸漸模糊,最終變成一個小孩子的臉。
“姐姐,病痛是不祥之事,可爹爹說紅色是大吉之色。你是大夫,穿紅色豈不沖突?”脆生生的童音響起。
聶枕月聞聲轉頭。暮色之下,不遠處是一棟茅草屋,籬笆半舊,柴門微掩。門邊倚站着三個瘦弱的人,相互攙扶着,笑容可掬地看着她。
身後,一個幼童沿着門前青石路追了出來,正擡着頭,好奇地看着她。
這是一戶遭了疫病的人家,聶枕月路過之時,見屋内漆黑,沒有半分竈火煙氣,還當是全家上下都死光了。誰知推門進屋一看,三老一小,都躺在地上草席上,一幅閉眼等死的模樣。
聶枕月驚喜萬分,眸子登時亮了起來:隻要能有一口氣,便還有救。
于是竈火又熱熱鬧鬧地燒了起來,鍋裡溢出幽幽藥香。
經她數日忙碌照料後,一家人終于從鬼門關蹚了過來,又能照常下地走動了。而聶枕月收拾好藥簍,往肩上一背,準備繼續行路。
“你可知我是誰?”聶枕月蹲下身,莞爾一笑,看着面前小孩子。
小孩子用力點頭:“你是恩人。”
聶枕月沒忍住,笑得肩頭顫動,朱紅發帶順着發絲一同從肩頭滑落下來。她眸中笑意清淺,故作神秘道:“我可是大名鼎鼎的神醫娘子!”
“所以呀,”聶枕月笑着摸摸他的腦袋,“姐姐将這大吉之色穿到身上,才能将吉祥帶給你,使你家人藥到病除,恢複如初呀!”
見他仍在愣愣地盯着自己,聶枕月想了想,道:“祝你……”
她将手舉至耳後,輕輕一拉,發絲瞬間如瀑傾瀉。直起身子走近,認真将朱紅色發帶系在他的手腕上:
“一順百順,六時吉祥。”
爹娘和祖母在身後揮着手,他低頭看了一眼。手腕上的絲帶在風中舒卷飄曳,紅的奪目,紅的鮮活。
他擡起頭,健康的眸子漆黑明亮,望着漸漸遠去的背影,揚起手,大喊道:“我記住啦!醫神娘子!你是醫神娘子!”
……
“說啊,你是誰啊?”高乘催促道。
穿堂風微微揚起面上白紗,聶枕月垂下眸,輕聲道:“沒什麼,就是個大夫而已。”
“……”高乘哈哈大笑,“我還以為你要說出什麼驚世駭俗的話吓死我呢,結果就這個啊?哈哈哈哈看不出阿月姑娘你還挺會講笑話的。”
沉默許久的韓林氏突然出聲:“阿月大夫既然沒有确鑿證據,為何一口咬定我小産,還服過避子湯?”
聶枕月咬了咬下唇,正待想對策,忽聽身後響起一道懶洋洋的聲音:
“她沒證據,但我有。”
幾人聞聲紛紛轉頭,見賀昀昭笑意盈盈踏過門檻進來,帶入一身外面的氣息。
碧藍發帶束起的發尾随着動作上下晃動,在玄衣之上如蒼山落雪,玉海翻騰。少年嘴角依舊噙着一抹笑,皓齒星眸,神色恣意。
“大人!”高乘驚喜道,“您審完了?”
“嗯,審完了。”景殊玉也出現在門外,溫和笑道。
賀昀昭走進來,掠了一眼。見聶枕月神色怔忪,“啧”了一聲,嗤道:“我不是說了嗎,我可沒興趣再跟你後面收拾這事的爛攤子。昨日見你還信誓旦旦的,怎麼拖到現在也沒解決?”
他從高乘手中抽走香囊,放在臉下聞了聞,笑道:“你就拿着這個一個個去查?我并非是想打擊你,隻是恐怕等韓中丞頭七回魂了也不一定能不能查到。”
聶枕月默了默,正待開口,又聽他道:“不過麼,這事如今看上去倒還有趣,現下我又有興趣了。”
“賀兄,”景殊玉在後面無奈笑道,“不可胡來。”
胡來?聶枕月擡眼看向賀昀昭,輕聲問:“大人是想做什麼?”
賀昀昭瞅了一眼洗濯池中的河蟹,皺了皺眉道:“什麼蟹子蝦子的,我都不愛吃。”
他話鋒一轉,饒有興緻道:“河裡遊的東西都難吃,唯獨魚我倒是愛吃得很,我看今日午膳不如就備一桌子全魚宴吧。”
“全魚宴?”韓林氏一愣。
“怎麼,理解不了?”賀昀昭氣定神閑道,“紅燒鯉魚,松子鯉魚,雪花鯉魚羹,糟溜鯉魚片,鯉魚躍龍門……”
他一頓,笑得意味深長:“每一道菜都得是魚,别的什麼也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