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酒果子!饧蜜!醪糟!客官留神腳下!”
戲樓門首縛着彩縷珠簾,向晚時燈燭螢煌,庭中八仙桌前坐滿了人,二樓也早有人倚伏在畫闌。店小二擎托着白瓷盤穿梭其中,身後泱泱樂聲與叫好掌聲混雜一處。
店小二汗出沾背,盤中果子卻不見少,心下怨怼。正待站定喘口氣,卻聽身旁雅間中飄出聲音:
“你這賣的是些什麼果子?”
小二聞言趕緊拂簾,躬身進屋。見屋内偌大的圓桌前隻坐了一年輕姑娘,身着再簡緻不過的素白色挑線紗裙,紗遮半面,隻露出一雙眼尾微挑的眼睛。素衣烏發間無珠钗,唯有耳側綴了一朵玉堂春。
聶枕月支着下巴,盯着瓷盤中的各色果子,問道:“這是什麼果子,香氣如此濃郁?”
店小二忙不疊把白瓷盤遞到她眼前,好教她看得清楚,笑道:“姑娘好敏銳的嗅覺,這是木樨酥酪糕,木樨漿飄香十裡,佐以羊乳制成的酥酪入口即化。”
邊說,邊期許地瞧了她一眼。
“行,盡數給我留下吧。”她颔首含笑道。
“哎!得嘞!”店小二大喜,将那白瓷盤一轉,穩當當地置于案上。案上米酒盈瓯,顯然滴酒未少,不曾被人碰過。
“這戲樓向來都是這般熱鬧嗎?”聶枕月舉箸懸盤上半晌,突然開口。
終于得了空歇息的店小二忙點頭,熱絡道:“姑娘不是臨州城人吧? ”他頗有些得意之色,“您若是出去問問,臨州無人不曉常福戲樓,連當地有頭有臉的貴人都時常來這兒聽戲!”
“不過姑娘今日若是初次來,可算是挑對日子啦!”他思及今日又能添不少銀子,心中暢然,便忍不住多言幾句。
“哦?”聶枕月夾起一片酥酪糕,露出好奇神色:“為何?”
店小二正待說什麼,樂聲忽鳴,琵琶輕挑,鼓點随之疾起,霎時掀起滿堂喝彩。他隻得彎腰湊近,聲音大了些:“姑娘您瞧,台上那位可是名角兒!”
聶枕月循聲向下看去——
簾幕輕垂,空台無一人。
“這……”她轉回視線,眼神疑惑。
“哎?該是此時出場啊……”店小二也愣怔,嘀咕道,“這出戲我看了沒有千遍也有百遍了,絕不會記錯。”
場上琵琶停撥,京胡微頓,台側的樂工們面面相觑。堂中賓客們亦交頭接耳,側頭張望,方才還喧鬧鼓噪的氣氛驟然冷下幾分。
“司雁身體抱恙,多有怠慢,諸位客官今日酒資減半!”一男子趕至台前,躬身作揖,朗聲道。
言罷,側首低聲吩咐身旁小厮:“還不快去後台一探,看看暮司雁是何緣故耽誤上台!”随即轉身再向衆人一揖,“且請諸位稍候片刻。”
店小二從台下收回視線,見聶枕月垂眸出神,旋即“哎呀”一聲道:“您看看,要不說您運氣好呢,初次來就碰上酒資減半這等好事!”
面紗之下,聶枕月彎了彎嘴角:“其實我運氣向來不太好。”
“班主——!”台後一人突然連滾帶爬地跑了出來,尖聲叫道,“班主!您快去看看!!”
正是方才去後台催促的那小厮。
“何事大驚小怪,怎如此不守規矩!”班主瞪他一眼,堆笑轉身,連連作揖道:“失儀之至,待我查明緣由,再向諸位解釋。”
言畢,他轉頭厲聲道:“還不跟上?”
然而那小厮活見鬼似的面色慘白,目光驚怖,咬緊下唇隻連連搖頭。
“不成體統!”班主剜他一眼,丢下此話後身形急匆匆沒入台後。
堂中賓客早已按捺不住,後座有少年躍然起身,使勁兒伸長脖子東觀西望,面上難藏好奇之色。
“我們戲班以往從未這樣過的。”店小二再謅不出“運氣好”之說,撓撓頭尴尬地笑笑,“今日也不知鬧了何事。”
話音剛落,一道比方才尖利數倍的慘叫刺破承塵:
“救命!救命!!”
那班主從台後踉跄現出,背上似乎還馱一人,身形搖晃不定,好似随時會踣頓在地。下一刻,他腿一軟,仆颠而倒。那人就勢滑下,骨碌碌在地上滾了幾圈,不動了。
施朱敷白的臉正對着台前看客,瞪着大到駭然的眼睛,直直地死盯着前方,眼珠一動不動。
周遭靜默一刹,然後不知是誰驚叫了一聲:
“死……死人啦!!”
店小二還未看清樓下情景,就聽桌腳磨地、酒盅傾倒的刺耳聲,一時心如擂鼓,呆滞地向下看去。衆人推搡着擠到一處,尖叫怒罵此起彼伏。
“他娘的哪個不長眼的敢推老子?!”
“别……别殺我!别殺我啊啊啊!!”
不知惶懼僵立多久,他忽感肩上被推了一把,扭過頭,恍恍惚惚聽誰說了句:
“快喚郎中,趁還來得及。”
喚郎中……對,喚郎中!他驚出一身冷汗,猛地回過神。連忙扒住欄杆,俯身朝樓下正慌亂奔逃的人群,扯開嗓子疾呼:
“郎中!可有郎中!!”
一經提醒,衆人方似驚夢初醒,腳步一滞,紛紛回望。
班主僵仆在地,聞言急促應道:“對!對!快尋郎中!速速尋郎中!”
人群中忽有一人高聲回道:“陳班主!此人自稱是郎中!”
“快請上來!”班主又驚又喜,連聲催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