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息凝神、雙手合十、虔誠祈禱。片刻之後,屏幕上顯現出清晰的電泳條帶,儀器前的兩人露出如釋重負的笑容。保存好圖片後,女實驗員摘下口罩仰天大笑三聲:
“哈哈哈!終于跑出來了!多謝啊師兄我給你磕兩個!”
轉而她又羞愧地搔了搔頭:“你忙着畢業答辯還來幫我做實驗,真是不好意思。”
“沒關系。我本來就對這個項目很感興趣。”男實驗員和marker仔細比對後盯着某條略顯模糊的條帶,皺眉道:“感覺這條還不夠清楚,我再跑一次看看,你先去吃飯吧小岚。”
“阮唐大師兄!這種程度完全ok,老闆都不會說什麼的,你就放過你自己吧!走走走我們吃飯去,我請你,我都快餓死了!”闵若岚雖然不是第一次知道阮唐的個性,但她還是做出了非常誇張的表情。她一邊推搡着阮唐一邊跺腳,可惜這尊大佛巋然不動。
真不愧是他,闵若岚腹诽道。不過,是他的話倒也不奇怪。
在遇見阮唐之前闵若岚也很難想象世界上真會有這種廢寝忘食的卷王,要不是阮唐給自己挂過幾次二作,她絕對會把他當成不近人情的實驗ai。
就在這大眼瞪小眼的尴尬時刻,空氣裡突然傳來一聲輕飄飄的“咕~”。這肚子打鼓的聲音并不是來自于闵若岚,而是方才就一直佯裝鎮定的大師兄。
阮唐的臉唰一下冒出熱氣,像剛揭蓋的蒸籠。他在闵若岚毫不掩飾的笑聲中支支吾吾道:“好吧,好吧。我們去吃飯。”
“快走,我對象開車帶我們,還去老地方。”
“你又談了?”阮唐吃驚道。他記得闵若岚剛分手沒多久呢。
闵若岚輕飄飄道:“那個不好就換了一個。這個可是ER的員工。”
ER。在闵若岚沒注意到的時候,阮唐輕輕地撇了撇嘴。
這個新男友倒是很體貼,直接把車開到了樓下,而且明明都工作的人了還一口一個“師兄”叫着阮唐,搞得阮唐的臉一路上都孜孜不倦地散發熱量。為了讓氣氛不那麼尴尬,闵若岚很積極地向男友介紹着阮唐,什麼本碩博連讀的天才啦、發過多少多少篇paper之類的。
“師兄這麼厲害,有沒有考慮來我們ER工作啊。正好專業也對口。”下車時,男友君十分真摯地遞上了自己的名片:“我們正需要分子生物方面的人才呢……诶,師兄?”
“怎麼了?”阮唐尴尬一笑,順手接過名片揣到口袋裡。
“我看你長得有點面熟啊,嘶,在哪裡見過呢……”
阮唐扶額道:“我大衆臉哈哈。我們快進去吧,小岚都要餓暈了。”
當然面熟了。
你們ER新男團的門面阮甯可是我的雙胞胎弟弟啊。
不過看名片這位男友君也隻是分公司的科研人員,估計也沒見過遠在本部的阮甯本人。再加上阮甯有妝造和發型加持,而兢兢業業做實驗寫論文的阮唐顯得憔悴,第一時間沒反應過來也正常。
ER娛樂公司隸屬于ER生物科技集團,不知道近幾年上層是發了什麼癫,突發奇想要進軍娛樂圈,還把新興的各種技術都往上招呼。可惜出道快半年新男團還是不溫不火,最出圈的可能還是他們隊長齊羲和幼兒園彙演尿褲子的視頻。
阮甯那小子從小學習就不怎麼樣,初中開始就沒和自己在一個學校,據說練了兩年體育又放棄了。分開之後,阮唐一直忙于學業,沒怎麼關心弟弟到底在幹什麼。但他也沒想到弟弟竟然會去做練習生,而且還出道了。
一想到那個小時候天天冒着鼻涕泡想抄自己作業的弟弟被包裝成了閃閃發光的明星阮唐就一陣惡寒。
幸好吃飯的時候男友君沒再多說什麼,隻是最後又吹噓了他們公司一番。其實阮唐本科期間就聽說過ER公司,他對他們的科研項目也很感興趣,隻不過他對于ER把前沿技術用在娛樂産業上持保留态度。
飯畢,天呈現出五花肉一樣層疊的暈紅和粉白。闵若岚告别男友,和阮唐一起騎共享單車回去。
四月的傍晚不算太熱,蟬鳴之下能聽見自行車嘎吱嘎吱的響聲。阮唐隻能看見前面闵若岚的背影和她被吹散的短發。
“師兄,你真的不考慮留校了嗎?”
阮唐斬釘截鐵道:“不考慮。”
“講真,我沒法理解你。”
明明這麼年輕又有着大好的前程,竟然放棄了所有找上門的機會,就這樣在最青春的年華浪費掉一年。生物本就是常人眼中的四大天坑之首,安分守己地找個公司或者高校做一輩子學術就好了呀!
到了十字路口,兩人都緩緩捏下刹車。面對無數閃爍着迫近的車燈,阮唐莫名地感到一陣緊張。對未來的擔憂,對未知的恐懼,但更多的是難言的興奮。
“你聽說過gap year吧。”阮唐搔着腦袋說,“我現在覺得自己需要這樣一段時間和自己重新認識。我想在這一年裡嘗試一些沒做過的事情,在那之後我再決定要不要重新回來做科研。”
“一年啊。”紅燈轉綠,闵若岚跨上自行車飛快地邊騎邊喊:
“一年過後,學術界一定會面目全非的——啊我知道這個詞不是這麼用的,但是别在意!”
“可是對人生來說,一年又算什麼呢?”
哧——車徹底地刹住,借着慣性滑入停車位。闵若岚有種強烈的直覺:阮唐會幹出一番驚天動地的事。這位比自己還要小幾歲的天才師兄一直如此。而她今後可能都再也無法和阮唐成為一個世界的人了。
“師兄,加油。”天徹底黑下來的時候,闵若岚向阮唐正式地告别。
話雖如此,阮唐也确實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麼,他隻想先回家看看。因為已經不知道多久沒回家了,了解親人生活的唯一方式就是偷窺他們的朋友圈再點個贊。
媽媽的朋友圈顯示她正在某個北歐的小島上探險,而阮甯自從出道後就沒再發過朋友圈。雖然會和弟弟聊天,但頻率并不高,阮唐經常看見消息也不回複,久而久之,阮甯也不怎麼給他發消息了。上次聊天已經是一個星期前,阮唐盯着屏幕上的對話框,眼簾緩緩垂下。
【哥畢業之後你要到哪工作 】
【你不是早知道嗎,我想休息一年,别的回家之後再看吧。】
【你啥時候回家我有大驚喜要送給你】
【這個月三十号。】
畢業前幾天阮唐就買好了回家的車票,他沒有給任何公司投簡曆,也義正言辭地拒絕了校方留校的請求。從小到大都一直在讀書,上大學之後就是無止境地做實驗、整理數據、寫論文。在某個躺在床上的時刻,阮唐突然覺得自己的人生很無趣。
不變的日程表,不變的社交圈,不變的工作。科研沒别人想的那麼高大上,更多的時候是在無休止地重複着枯燥的實驗。況且,阮唐知道自己隻是個會讀書的家夥,并沒有真的研究出什麼有用的東西,跟曆史上那些名垂青史的天才更是毫不沾邊——好挫敗啊,可是又怎麼辦呢。
這就是自己的生活嗎,這就是自己想要的生活嗎。自己是為了賺錢嗎?可是好像夠花就可以了。自己是喜歡科研嗎?其實也算不上喜歡吧。隻是别人覺得自己适合,所以才開始做而已。比起導師為自己規劃的人生路線,他還是想嘗試些别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