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困……”
米娅努力睜開眼睛,擠出一個含糊不清的句子。
“馬上就好了,治療師馬上就到。您再忍一會兒,千萬别睡!”
安德裡斯低聲吼道。
一股又一股暖流從兩人肌相貼的地方流進米娅的身體中。在暖流的作用下,她的聽力恢複了不少,隻是流血依然沒有止住。
每次暖流湧入,米娅的精神都會好上一些,腦子也會清醒幾分——但是那往往隻有幾秒鐘的效果,并且每次起效的時間都在越變越短。
她感到自己的四肢越來越僵硬,身體也越來越寒冷,隻有不斷從體内流出的血液依舊溫熱。
“别睡過去!!”
安德裡斯将她抱得更緊了。
他似乎還在大聲說着些什麼,但米娅的大腦已經很難再去辨别那些困難的句子,隻能模糊地聽出幾個零散的詞彙。
安德裡斯的身體燙得令她難以忍受,又快又重的心跳聲隔着胸膛撞擊在她剛剛恢複的耳膜上,也是那般吵得叫人受不了。
米娅想要用力推開他,虛弱的手指卻隻是堪堪劃過他的胸膛,便軟綿綿地垂了下來。
安德裡斯的速度很快,不過一會兒的功夫,他們就已經穿過了把守嚴密的監牢區,進入了一間寬敞、明亮的卧室内。
屋裡燒着暖融融的壁爐,火焰快活地噼啪作響,小桌上放着擺盤精緻的水果和點心。
真是難以想象,在那座狹窄、幽暗、空氣渾濁的地牢上方,就是這麼一間舒适得可以當做酒店宣傳圖挂在官網上的卧室。
一走進房間,安德裡斯便将米娅放在了床上。
他半跪在她的跟前,急切地握住她的手,似乎是想要說些什麼——就在這簡短的一個瞬間,他的眼眸中竟閃過了一絲極強的恐懼。
米娅沒有注意到這個。
這一路走來,她的衣服已經被自己的血液浸透了一小半。
離奇的是,她竟然沒有感到太多的疼痛,隻是異常的困倦。
也許是因為在地牢中經曆了驚心動魄的前半夜的緣故,一旦放松下來,之前被環境壓抑的疲憊就迫不及待地湧了出來。
她困得厲害,現在裹在柔軟舒适的被子裡,眼皮更是不停地打架,活像回到了高三早自習的時候,彎下腰從地上撿根筆都能睡過去。
對睡眠的極度渴求,正與大腦中“全身都是髒的不能直接躺在床上”的意識進行互毆,并且後者明顯就要要輸了。
她在床上蜷縮成一團,冷得瑟瑟發抖,手掌中全是黏膩的冷汗,如同冰塊一般。
安德裡斯立刻脫下了自己的長袍,幾乎是驚惶地蓋在了她的身上。
衣服上熨帖過來的體溫讓米娅短暫地清醒了一些,她費力地睜開眼,後知後覺地察覺到自己應當是發起了高燒。
她的腦袋嗡嗡直響,太陽穴一跳一跳地疼,明明那麼冷,可卻連呼出的氣息都是滾燙的。
是在那個又潮又冷的地牢裡關了半個晚上感冒了?驚吓過度?還是由外傷引發的發燒?
發暈的大腦對“發燒中還要進行推理”這一壓榨行為提出了抗議,米娅不得不中斷了自己的思考。
她擡起頭,想要問安德裡斯要點藥來吃,卻沒想到撞見了一雙落淚的藍眼睛——
如果說此前地牢中見面時,安德裡斯的眼睛就如暴風雨前的大海那般沉穩和陰森,那麼現在,便是風暴來襲、巨浪滔天。
海浪激烈地翻湧,飓風攪碎雲層,大海與天空粘連成渾濁的一片。
他的眼眸裡蘊含了太多複雜的情緒,米娅卻對此一無所知,隻好手足無措地注視着他,注視着大顆大顆的眼淚不斷湧出,滑過他端正俊美的、騎士一般的面龐。
哭了一陣後,安德裡斯像是才反應過來一般,将米娅連人帶外套一起裹在了被子裡。
他無視了她所有的反抗(“等等,我身上全是灰塵,會把被子弄髒的!!”),将她強硬地摁在厚厚被褥中。
“治療師馬上就來,我先給您用幾個回複魔法,”
安德裡斯緊緊地攥住她的手,喃喃重複着早已說過無數次的話語,“您别睡,求你了,你不要睡。不要再丢下我……”
他跪倒在床前,脊背彎成一條顫抖的弧線,聲音裡還帶着哭腔。
方才在監牢裡時那麼輕描淡寫地給别人下達死刑的人,此刻卻仿佛自己成了被主人下達死刑的奴隸,惶惶然跪在地上,隻等斷頭的利刃從天幕墜落。
米娅在被子裡蠕動幾下,抽出另一隻手,拍了拍安德裡斯的手背。
她想要安慰安德裡斯幾句,告訴他自己不過是困了,卻隻是從喉嚨裡發出幾聲連自己都聽不清的呢喃,便陷入了黑沉的睡眠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