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密報後不久,伊登就趕到了黑潮港的傭兵公會。會長誠惶誠恐地将他迎入會客室内,不多時,一名鑒定師就被帶了進來。
“伊格爾斯大人,接待那名客人的就是他。您到來之前我們已經詢問過了,他說他清楚地記得那名客人的樣貌。您盡管問他!”
會長搓着手,殷勤地說。
十五年來,伊登的心情從沒有像今天這樣好過。
他的嘴角不自覺地挂上了一絲笑意,請鑒定師坐在自己對面,語氣柔和地詢問道:
“她看上去還好嗎?她有跟你提到過現在自己住在哪裡,或是任何别的消息嗎?沒有也沒關系,你把你知道的告訴我就好。”
鑒定師看上去……有些懵。
他那隻鑲嵌在眼眶中的義眼毫無規律地亂轉着,另一隻正常的眼睛則鼓起勇氣看了看伊登,低聲說:
“大人,我……他……那天來抵押這些物品的是一名男性客人。他——”
下一句話的第一個單詞剛說出口,鑒定師就猛地閉上了嘴。
伊登的嘴角依然挂着和煦的笑容,可是一股無形的威壓卻以他為圓心散了開來。
龐大冰冷的魔力如有實質一般,向着在場所有人的軀體上壓了下去,壓得鑒定師和會長瞬間出了滿頭滿臉的冷汗。
“請繼續。”伊登彬彬有禮。
鑒定師戰戰兢兢地點點頭,繼續說道:
“我、我也跟會長說過,我清楚地記得那名客人的樣貌,因為他是這附近一個有名的酒鬼,又沒什麼本事,好多常來公會的客人都拿他當笑話看……所以他當時說有好東西要抵押的時候,我真的很驚訝。”
伊登點了點頭。
鑒定師便繼續說了下去:
“他把東西拿出來的時候,我都吓住了……大人,您也知道,這種品質的飾品,我們這種小地方見到一件都難,更别說這麼多一起拿出來了……我當時同他開玩笑,問他是在哪裡偷的,他說不是偷的,是在海邊撿的。我也知道這話荒謬,但是、但是我們畢竟隻、隻是一家傭兵公會,沒有權力去管客人抵押的貨品是否來路不正……”
笑容從伊登的臉上淡了下去。
他合攏雙手,手腕間佩戴的手環與手鍊相互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音。
他輕輕地說:“你看上去好像還有話說。把你知道的全都告訴我,不要有任何遺漏。”
鑒定師咽了咽唾沫:
“……後來的事,我也不能确定,是我聽相熟的傭兵提起的。他們說,那名客、客人當晚就在店裡喝得爛醉如泥,之後每天都在不同的店裡大把大把地撒錢。他們問他哪兒來那麼多錢,他也隻說是在海灘上撿到了好東西換來的……就在昨天,幾個看他不爽的傭兵聯手把他灌醉了,他才含糊地提到一些詞,似乎好像是女、女屍什麼的……”
鑒定師的最後一句話出口的時候,伊登臉上的笑容完全消失了。
他站起身,神情依然平靜,隻是金色的眼睛裡翻滾着令人不敢與之對視的幽深情緒。
他說:“帶我去找那名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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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到那名小偷并不難,伊登很順利地在一間酒館内抓到了他。
小偷長了個肥碩無比的身子,膽子卻小得可憐,甚至還沒等到正式上刑,他就招了個一幹二淨。
小偷沒有工作,收入來源之一就是在海灘上撿撿被沖上岸來的物品販賣。一個星期前,他在海灘上看見了一具穿着華貴的女屍。
女屍全身上下都戴着昂貴的飾品,小偷欣喜若狂,搜刮走了她身上所有的飾品,後來想到女屍衣着不俗,擔心日後有人前來尋人,便劃了艘小船出海,又将屍體扔回了海中。
伊登隻感覺全身的血都在往腦袋上湧,他的耳邊甚至充滿了血液蜂擁而過時的嗡鳴聲。
等到再勉強撿回意識時,面前的小偷已經不見了蹤影,刑訊室内隻剩下了一具血肉模糊的屍體。
真過分,未免也讓他死得太輕松了些。
伊登想。
他洗幹淨了手,往門外走去,一路上安慰自己不要着急,沿着海岸線搜索一圈,一定就能找到老師。
短短數小時之内經曆的大起大落甚至讓他有了幾分委屈,他想:為什麼你就是不能乖乖地留在我的身邊呢?
傭兵公會那邊已經準備好了所有被小偷抵押的貨品,伊登支付給了他們三倍的價格。
總的來說,除了一開始受到些驚吓外,他們不僅沒有任何損失,還大賺了一筆。
會長和鑒定師的态度都殷切了許多,伊登清點物品的時候,他們就站在一旁,幫忙登記。
戒指、項鍊、發飾、臂環、手鍊……名貴稀有的首飾在桌上堆成一座珠光寶氣的小山,伊登逼迫自己将注意力投入到清點中,以免盛怒之下做出些不太體面的事。
其實他挺想把這座傭兵公會夷為平地,連帶着黑潮港一起。
伊登從小就不大會控制自己的情緒,為此奴隸販子要給他戴上最重的枷鎖,防止他咬斷訓奴師的手臂。
就連販賣他時,裝他的籠子也是特制的雙層鐵籠——如果籠子隻有一層,就會被他手口并用地撕扯咬開,哪怕代價是把自己刺得鮮血淋漓。
那時,奴隸販子總是用半是厭惡半是恐懼的語氣稱呼他為“瘋狗”。
老師不會這樣。
在老師的手下,他永遠是最溫馴的家犬,她告訴了他許多可以去做和不可以去做的事。
比如,此刻如果老師還在身邊,她一定會說:不可以因為自己發脾氣,就牽連無關的人。
伊登的視線停留在一件黃金為底、鑲嵌着青金石的臂環上。他将臂環翻過來,細細地摩挲雕刻着咒文的内壁,仿佛是在輕柔地撫摸誰的肌膚。
我會聽你的話。
我會學會控制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