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頓了頓,又道:“王伯,這次南下,我帶回來幾斤餘杭徑山茶,隻我是個俗人,也嘗不出好壞。我聽說王伯最善品茶,待會我命小厮給王伯送些過去,您幫我嘗嘗是真是假。這些南方的茶販子最是油滑,我怕被他們蒙騙了。”
王伯是這侯府的家生子,替主家打理園林好些年了,連青凝都曉得這位王伯勤勤懇懇,唯獨好茶。青凝心道,這位送太湖石的郎君倒是會做生意,讨好王伯讨好得這般自然貼切,且溫和有禮,讓人無法生厭。
她這樣想着,對面二人已迎面走來。
連廊狹窄,那位年輕的郎君正與她面對面迎上,青凝忙低下頭,側身避開。
對面那位崔三郎亦有些局促,眼睛并不敢看迎面而來的小娘子,低垂了眼睑,微微躬身,從她身側繞了過去。
甫一經過,果然聽見王伯朗聲笑起來,而後低聲道:“聽說過些時日開了春,夫人有修葺園子的打算,便是亭台水榭中,也該用香料熏上一熏了。”
修葺園林,花木石料俱得采購,便是開春熏香,所需香料亦是一筆好買賣,這便是王伯對這餘杭徑山茶的謝禮。
崔三郎聞言,忙謝道:“多謝王伯提醒,崔念芝感激不盡。”
王伯擺手:“老奴隻是随口一提罷了,今日便送三郎到此了。”他說着便步下石階,與崔三郎告辭而去。
崔三郎,崔念芝!青凝聽見這個名字,猛然頓住了。
竟是崔念芝!青凝從未想過,會在此種情景下碰上崔念芝,她忽而有些怕,若是此次錯過,便再無緣得見。
青凝愣怔了一瞬,微微側身,手中的絹帕便随風飄去,恰好落在了崔念芝的腳邊。
崔念芝頓住腳,猶豫了一瞬,彎腰撿起了那方繡了紅梅的絹帕,轉身喊了聲:“娘子止步。”
隔了四五年,當初良善的少年已長成了清秀的郎君,中等身量,五官周正,雖說不得多麼出挑,卻也是清清爽爽。
青凝轉過身,臉頰上染了一抹海棠紅,帶了點羞怯的聲音:“郎君何事?”
崔念芝瞧清對面小娘子的相貌後,微微愣怔了一瞬,他拿着那方絹帕在原地轉了一圈,而後走上前,将那方帕子挂在了松枝上。
生意場上圓滑知變通,面對小娘子卻也克己且知禮,青凝在心中掂量了一瞬,很是滿意。
她面上不顯,依舊是羞赧的小白兔,輕移了兩步,伸手去夠松枝上的絹帕。
隻沒料到,那枝丫尖銳,撕拉一聲,那絹帕被劃成了兩段,連帶着她的袖口,亦被豁了一個口子。
青凝低低驚呼了一聲,無措的去看崔念芝,桃花眼裡帶了一點朦胧的霧氣,惹人憐愛的很。劃破的袖口處露出一小截皓白的腕子,過了片刻,她似是才反應過來,忙窘迫的去捂衣袖上的豁口。
崔念芝哎了一聲,原地又轉了一圈:“這......這......”
他躊躇了片刻,忽而道:“小娘子且等一等,我去去便回。”說着便撩起袍角,大步走遠了。
鵲喜一臉不解:“這......這人怎麼說走就走,娘子,咱們還要去繡坊呢,可還等他?誰知道他回不回來,不若先回去換件衣裳......”
青凝卻拽緊袖口,止了鵲喜的話頭,笃定道:“他會回來的。”
當年那個肯為了一個陌生的婢女,而舍掉一串紅珊瑚的崔念芝,必定是個柔軟的心腸,青凝笃定他不會不管她。
連廊的盡頭是處風雨亭,青凝便站在亭中等崔念芝。
不多時,聽見身後腳步之聲,青凝心下歡喜,調整好神色後,緩緩轉了身。
身後的郎君輕袍緩帶,一身的驕矜貴氣,不是崔念芝,竟是世子崔凜。
崔凜身量高挑,寬肩窄腰,站在青凝面前便一下子遮住了她的視線。
青凝愣了一瞬,忙屈膝行禮,規規矩矩喊了一聲:“世子”
起身時她伸手捂住了豁口的衣袖,這人眼神太過洞明,她下意識就開始擔心。竟擔心他瞧出來,她這截袖口是自己有意劃破的。
青凝本以為崔凜隻是路過,見他站在亭中沒有要走的意思,不由出聲問了句:“世子可是有事?”
隻她萬萬沒料到,谪仙般的郎君颔首,說的是:“我是來尋你的”
青凝猛然擡頭,撞進了他幽深的眸子,世子尋她?可是崔念芝馬上就要折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