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王懷也未能追上青凝,青凝自然不知清河繡坊中的種種。
日子一眨眼,便至上元佳節。
今年因着下了幾場瑞雪,欽天監言乃是大吉之兆,景昭帝龍顔大悅,便将上元燈會由長安街擴充到了永定門。
上元這日,煌煌的燈火便從城門口,一直亮到了紫禁城,燦若繁星。
今日忠勇侯府早早吃了團圓飯,不過戌時,二太太王氏便安排了馬車仆從,由崔士宇護送家中幾位妹妹,夜遊上元。
崔懷柔前幾日特意去了趟松思院,葉氏在外人面前向來和善,自然同意了青凝去上元燈會。
今日晚間,崔懷柔便特意來凝泷院尋了青凝,待兩人出門時,侯府的馬車已侯在了門口。
崔家的馬車寬大奢華,青凝打起車簾,就見崔素問與崔靈毓已端坐車中。
崔素問乃崔家二房的嫡長女,自小由老夫人教養,禮儀規矩皆無可挑剔之處,向來端莊持重,瞧見崔懷柔與青凝,隻微微點了點頭。
崔靈毓正同崔懷柔講詩書,并未擡眼看他倆。
青凝目光停留在崔素問的面紗上,微微愣怔了一瞬,若隐若現的薄绫紗,上面繡了芳菲的桃花。
她試探着問了一句:“素問表姐,你面上的紗巾好看的很,是何處得來的?”
崔素問并不欲同她多說話,隻簡短道:“清河秀坊。”
崔靈毓聞言,面朝崔素問賣了個好:“今年清河秀坊這條紗巾确實搶手的很,我原也是得了一條,隻今日三姐姐既然戴了,我便收了起來,總不好同三姐姐搶風頭。”
青凝心中有了數,看來這條面紗賣的甚好。
她正琢磨着,何時去讨那三十兩銀子,忽覺馬車一頓,身子輕輕磕在了馬車壁上
因着崔家居于内城,很快便行至長安街,今日長安街中嚴禁車馬,崔士宇隔着車簾催促幾位妹妹下車。
這會子,長安街上摩肩擦踵,一路走來,各色花燈閃爍。
青凝本想好好瞧瞧這上元的燈會,卻被崔懷柔拽着,專揀人少的地方走。
崔懷柔捂着口鼻,同她道:“盡是些平頭百姓,少不得汗味,我最是受不了這個。”
青凝隻好勉強笑着,轉而去觀察這來來往往的過客,這一看,竟發現不少小娘子戴了桃花面紗。
過了長安街,便至内城河,河兩岸點了一盞盞琉璃花燈,倒映在寬闊的河面上,斑斓的光影随着水流輕輕晃動。
崔家是有自己的遊船的,平日停靠在城西的碼頭處,也隻上元佳節這一日,用來賞玩煙火花燈之用。
崔士宇望着河面上來往的船隻,好一會也未見着标了“崔”字的遊船。
他轉頭問身側的侍從:“怎得家中的遊船還未過來?”
他身側的侍從安康朝河面張望了幾眼,哎呦道:“許是那管船的周大又喝多了,憑白耽誤事,奴才這便遣人去瞧瞧。”
這周大乃是王氏奶娘的兒子,替崔家看管船隻許多年了,平素常常喝的爛醉,看在王氏的面子上,倒也無人管束,沒成想連今日上元佳節也敢誤事。
眼瞧着天色漸晚,崔士宇眉頭微皺,盛京中自然也有租借遊船畫舫的商家,隻這會子了,遊船早被租借一空,若是自家的遊船耽誤了,怕是要誤了家中小娘子們看煙花。
他正擔憂,忽而瞧見在一衆披紅挂綠的遊船中,一隻素雅的遊船正靜靜停泊在月色下。
船頭的年輕郎君身姿如竹,清風朗月,正是世子崔凜。
崔士宇忽而展顔,朝船頭揮手:“世子,世子,這裡。今日家中船隻誤事,便借你的遊船載妹妹們賞煙火,可好?”
即便崔凜是他的同父異母的弟弟,身為庶子的崔士宇從來都尊他一聲世子。
青凝正看岸上的琉璃花燈,忽而轉眸,卻瞧見崔靈毓正目光憧憬的看向江面,順着她的目光,青凝便見着了立于遊船上的崔凜。
崔靈毓扁嘴,她向來最是要強,樣樣都想要那最好的,便如這婚嫁,自然也想壓旁人一頭。可偏偏這世間一等一的兒郎是她們府上的世子,她那未婚夫齊勉雖也算得上出彩,可同世子比起來便相形見绌了。
隻崔靈毓轉念一想,如世子這般的郎君,大抵是要娶那高高在上的公主郡主的,她這心裡才稍稍平順了些。
......
上元的月澄澈柔和,慢慢移至中天時,盛京的煙火便會依次綻放。
那邊廂,雲岩正手攏在唇側,稍稍靠近崔凜:“世子,你瞧,那船上大腹便便喝酒的便是王祿和,李宗南因着貪腐自裁于獄中後,這位追随他多年的屬下,卻并未受到牽連,已升任鹽鐵司使。”
江南貪墨一案,明面上已随着江浙巡撫-李宗南的畏罪自裁而終結,可其巨額貪腐所得卻下落不明,甚而當初追随其南下赴任的王祿和,已升任鹽鐵司使。
崔凜站在月色下,一時未言語。
“世子,崔世子。”
這一聲聲的呼喚打斷了崔凜的思緒,轉頭就見崔士宇正站在岸上朝他招手。
雲岩曉得自家主子是個不愛熱鬧的,為難的看了一眼岸上的崔家大郎,有些躊躇。
崔士宇見崔凜看了過來,更賣力的招手:“世子,這裡,今日就勞煩你帶妹妹們夜遊上元了。”
崔凜餘光見王祿和的船隻已穿過柳林,朝下遊而去,便朝雲岩點了點頭,雲岩這才命遊船靠了岸。
甫一靠岸,崔士宇便帶着幾位女郎上了船,一壁擦汗,一壁道:“今日周大誤事,幸得遇上世子,否則倒要錯過這上元的煙火了。”
每年上元佳節,官家都會于内城河兩岸燃放煙火,璀璨的煙火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上空綻放,站在遊船上觀賞,便如銀河隕落、繁星入懷。是以世家官眷多乘遊船夜遊上元。
青凝上船的時候,就見崔凜一身銀色雲紋織錦立在船頭,她微微垂下頭,跟在崔懷柔身後,盡量離他遠了一些。
崔凜這艘遊船,原是長甯公主一時興起打造的,船身輕紗帷幔、古樸典雅,内裡設了織毯軟座。
崔靈毓一入内,便高興道:“竟是比咱們家中那艘畫舫還要清雅舒适。”
遊船飄飄蕩蕩,極緩慢的順流而下,岸邊火樹銀花,各色燈盞,便如畫卷一般徐徐展開。
青凝掀起帷幔看岸上的燈火,恍惚間記起,她自十歲入了忠勇候府,便再未見過上元節的盛京。
正看的入迷,外頭也不知誰喊了一聲:“娘子們出來吧,要放焰火了。”
青凝随着崔家娘子們出了船艙,船頭處開闊平整,倒是觀賞焰火的好去處。
第一輪煙花升上夜空的時候,河面上大大小小的船隻一瞬間都熄滅了燈燭,天幕與碧波間便隻餘下繁星般的花束。
青凝仰頭去看這盛京的煙花,卻忽而聽見相鄰遊船上似是有人在喊:“念芝,念芝表兄,快來瞧。”
崔念芝?青凝一驚,不自覺便往前走了幾步,轉頭去尋崔念芝。
這檔口,煙花流星般沒入河中,天空暗下來,哪裡還能看的清臨船上的身影。
青凝不自覺又往前走了幾步,船隻微晃,腳下不穩,她下意識便去扶身側的崔懷柔。
好在崔懷柔站得穩,青凝的手落在她的腕上,繼而滑下去,握住了她的手掌,整個人靠着她站穩了身子。
方才實在是莽撞了,一聽到崔念芝的名字竟丢了分寸,虧得有崔懷柔在,她才不至于出醜。
青凝有些懊惱,不由低低道了句:“幸虧有你在我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