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凝從錦繡閣出來的時候,已是酉時末,黃昏時起了風,廊下的燈籠被吹得簌簌作響,青凝走了幾步,忽而瞧見走廊盡頭的鵲喜,忙招手道:“鵲喜,你怎麼來了。”
鵲喜提着一盞風燈,迎上去:“天色這樣晚了,娘子去了一天,嬷嬷跟我都焦急的很,想着過來瞧瞧。”
“無妨,今日公主要我替她看長房的賬目。”
“看賬目?娘子可是累壞了?”
兩人說着話,不知不覺便行至了後院的水榭,穿過這處水榭,便能從後院抄近路回凝泷院,平日青凝甚少走這條路,隻今日生怕楊嬷嬷等得焦急,便想早些回去。
青凝正要同鵲喜說話,怎知她剛步上一級台階,忽覺後背一痛,整個人便趔趄着跌入了冰冷的湖水中。
是有人推了她一把!
青凝于驚吓中匆忙轉頭,隻瞥見一角湖藍裙裾躲進了水榭,而後消失在夜色中,那角湖藍裙裾上隐約繡了一朵桃紅的蜀葵花。
鵲喜驚呼一聲,第一反應是撲上去拉她,自然也無暇顧及那身影。
幸虧這水榭設在岸邊,臨湖之處水深隻将将及腰,待青凝被拉上來時,衣裙已是濕透,夜風一吹,冰冷刺骨。
鵲喜情急之下便要脫了自己的外裳給青凝披上。
“青凝?”
“可是青凝在此處?”
遠遠的有燈光閃爍,那燈光緩緩走進,映出三房次女崔懷柔的臉。
鵲喜識得她,三房老爺本是庶子,在這府中沒有分量,因此其女崔懷柔平素并不愛言語,在人前從不顯山露水,透明人一般,隻她卻是這府上第一個對青凝表露出善意的小娘子,鵲喜因此一直對她頗有好感。
此刻鵲喜見着她,倒像是見着了救星,帶了哭腔道:“五娘子,我們娘子方才落了水。”
崔懷柔将手中的風燈遞給身旁的婢女,取下自己身上的凫靥裘:“怎得就落了水,這天寒地凍的,可千萬别凍出個好歹來。”
青凝面色發白,有些說不出話,隻好攏住凫靥裘,朝崔懷柔露出個感激的笑來
崔懷柔見她如此,忙叮囑鵲喜:“快扶了你們家娘子回去吧,外頭風大。”
鵲喜謝過,忙扶了青凝回凝泷院。
這湖水沁涼,青凝素來有肺寒之症,冷寒一激,便易患咳疾,當晚便悶悶咳了幾聲。
楊嬷嬷一聽,隻覺不好,果然夜間便聽見安安咳得愈發厲害了。
青凝這咳疾,若是起頭時及時醫治,倒也不妨事,兩三天就下去了,可若是延誤了,便往往要咳入肺腑。
楊嬷嬷一夜間輾轉反側,第二天一大早便遣了鵲喜去告知葉氏。
鵲喜跑去松思院,讓守門的小丫鬟往裡頭遞了話,焦急的在廊下走來走去。
從晨曦微明一直等到天光大亮,鵲喜終于見着了葉氏身側的柳嬷嬷,柳嬷嬷冷着一張臉,張口就斥責:“陸娘子也真真是不懂事,有個頭疼腦熱便要來攪擾夫人,你可知,夫人因着年節事忙,已是半個多月未能睡個安穩覺了。”
訓斥完了不耐煩揮手:“你且去吧,這會子,夫人還要趕着去老太君處請安,待請安回來便替你家娘子請大夫。”
鵲喜聽她如此說,忙去懷裡摸銀子,摸了半天,卻隻拿出四文錢,隻好又窘迫的将那四文錢塞了回去,一咬牙,拔下了她娘留給她的銀钗,往柳嬷嬷手裡塞。
“嬷嬷,這個你拿着,等夫人回來了,您提醒夫人一聲,好早些給我們娘子請個大夫,她這咳疾是小時候落下的不足之症。”
柳嬷嬷跟在葉氏身邊好些年,自然見過好東西,一根黯淡無光的銀簪實在看不上,随手一揮便扔在了地上,那根銀簪發出叮咚一聲脆響,斷成了兩截。
“你這是何必,打量是不放心我們夫人呢。”
鵲喜便知這話不能再說下去,隻好回了凝泷院。
從天亮等到了日落,卻也未見大夫的蹤影,倒是等來了葉氏身邊的柳嬷嬷。
柳嬷嬷先是進内室瞧了眼青凝,聽見她悶咳不止,又嫌惡得出來了。
她坐在廳中吃了口茶:“今兒個四夫人一聽陸娘子咳疾犯了,也是心疼的緊,隻可惜現下年節,也不好請大夫。況我們夫人除夕之夜犯了心疾,倒顧不得你們了。”
柳嬷嬷頓了頓,瞥了眼屏風後的小娘子:“陸娘子可知四夫人因何犯了心疾?”
青凝沒作聲,隻覺柳嬷嬷話裡有話,果然,接下來她聽見柳嬷嬷道:“當年你是要犯之女,是我們四夫人庇護了你,這些年供你吃供你喝,從未缺過你什麼,如今你竟要去攀附老夫人與公主,這讓四夫人實在寒心。”
“昨兒個夫人還同我說,她素來拿你當女兒看的,你不同她親,卻硬要去老夫人與公主身邊湊,旁人還以為四房苛待你,實在是誅她的心那,這才一時犯了心疾。”
青凝反應過來,她這幾日在老夫人與長甯公主跟前讨了好,葉氏心裡不爽快,正巧趁她犯了咳疾,讓柳嬷嬷來敲打她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