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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和孩子們相簇離開,帶走了綠色星海,實驗室暗淡下來,剩下一隻鑽進玻璃器皿裡出不來的螢火蟲。
葉桉沒有把它解救出來,而是靜靜看着,看它不斷撲騰翅膀,消耗掉最後一點能量,徹底熄滅。
地球2066年滅絕的物種,被熱愛文學的桐月從古老的詩詞中發掘出來,“輕羅小扇撲流螢”,她一直念叨着想見識。
六歲的葉桉把它做出來,當成培育員母親的生日禮物,那年她一百零五歲,是一位溫柔善良的女人,衷心愛護每一個孩子。
今年母親一百二十九歲,不知道會是什麼模樣,開始長皺紋了嗎?身體還健康嗎?還會每天堅持給孩子們做不同口味的小蛋糕嗎?
葉桉通通不知道,他回到童年那間空無一人,設備過時的實驗室,機械地制作仿生螢火蟲,一隻,兩隻,三隻,四隻,五隻……
“小葉小葉!”
被安娜喚醒的時候,葉桉瞳孔成像全是熒綠色,熒綠色的安娜虛拟體,熒綠色的醫療室,熒綠色的伽耶麗——
又擔憂又生氣地瞪着他……
葉桉蜷起手指,閉上眼适應好一會,再次睜眼,沒那麼綠了……
他緩緩坐起來,眩暈和嗡鳴同時襲擊大腦,他忍不住幹嘔兩下,眼眶沁出生理淚水,濕漉漉地瞟了眼伽耶麗,莫名心虛……
“小葉,你睡了三天。”安娜歎氣道。
“什麼睡了三天,是昏迷了三天,”伽耶麗沒好氣地說,“如果不是我遲遲沒等到你來醫療室做檢查,讓安娜去找你,你可能會死在休息室。”
真是很遺憾。
葉桉暗暗洩氣,垂着眼繃緊唇線,擺出油鹽不進的姿态。
伽耶麗:“……”好氣啊!
“請你對自己的身體上點心,認真執行我的調養計劃,再這麼下去,你可能哪天睡過去就再也醒不過來了。”
嗯,求之不得。
“究竟是誰的身體啊,怎麼感覺我比你還着急。”
請你放棄我。
“少将說你想要換個星球生活,以你現在的消極态度,别說六個月,一年都不能離開黎明星号!”
恐怖故事。
伽耶麗說得口幹,葉桉仿佛靜止了一般,沒有給出一點反應。
醫生最怕的就是遇到這種不配合的病人,你在這邊勞心勞力,他擱那頭拖後腿。
伽耶麗冷眼盯着他許久,深深吐出口氣,再次拂袖離去。
“小麗——”安娜左右為難,手指纏成麻花,小聲問:“小葉,你還難受嗎?”
葉桉眼睫輕微顫動:“我想回休息室。”
“好吧,”安娜眉眼耷拉兩秒,換上笑吟吟的表情:“我帶你去。”
重新躺到休息室床上,葉桉幾乎沒什麼實感,做了一場夢,眨眼又從醫療室瞬移回來。
哦,中間挨了幾句罵。
也不算罵,是着急過頭的關心,他能理解的。
可如果一個人不在乎自己,别人的關心隻會是一種負擔,既無力承受又紮傷對方。
葉桉呆呆地注視海倫伽藍花,綠葉簇擁五六支四芒星狀的橙紅花朵,飄散出淡淡的清香。
良久他閉上眼嘗試入睡,要是真能如伽耶麗所言再也醒不過來就好了。
但顯然命運從未眷顧他的意願——幾個小時後,悠揚的音樂持續騷擾他的好夢。
門口一身淺色運動服的黎諾,笑眯眯開口:“早上好,一起健身?”
“……”葉桉面無表情看着他,喉結上下滾動,“少将對每個人都這麼盡心盡力?”
“不是,”黎諾眨眼道,“你比較特殊。”
“因為我病弱且不知死活,能滿足你大男子主義的保護欲?”葉桉氣質忽然尖銳起來。
黎諾絲毫沒有被冒犯的意思,平心靜氣地說:“是有點,不過你的病弱,我多少需要付點責,沒能成功從海盜手中救下你,把你帶回黎明星号又不聞不問,你好不容易醒過來,我自然應該承擔起部分關照你的責任。”
葉桉不依不饒:“這麼多年戰争沖突從未停止,沒能順利救下的人想必不在少數,你這麼想當星際救世主?”
“再來幾個像你這樣消極怠工的人,我未必當不起。”黎諾悠悠道,“麻煩你給我積攢經驗了。”
這輕描淡寫的回擊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葉桉挪開視線,抿了抿唇沒再說話。
黎諾明顯感覺到他身上的尖刺融化了,流溢的氣息淡而輕,很好欺負的樣子。
他輕笑了聲,追着葉桉的眼睛挨過去,“一起運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