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或許,是不甚在意……
如今重新問起,連她也不知是哭還是笑。
屋外漸漸變暗,屋内燭火搖曳,月光透過窗棂灑在蘇黛清秀的面容上,平添了幾分淡然,她擡頭看向他:“是我父親最後的心願。”
她的聲音輕得像是自語,“他同我說,希望我記住一件事:世間的太平,從不是因一人一事換來。”
她仿佛透過光塵看見了故去的親人,輕輕一笑道:“這世道太亂。”
“因為總有些人拿百姓的性命來做文章!”她聲音依然輕柔,卻帶着一絲難以察覺的銳利。
魏玉年罕見地一愣,書房裡陷入短暫的寂靜,兩人的呼吸聲清晰可聞,仿佛都在等對方下一步的反應。
良久。
“你在懷疑我?”魏玉年突然道,語氣帶了幾分暗暗的涼意,“連你也覺得,我在打山河錄的主意?”
蘇黛微微一頓,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神色,她輕聲道:“如何問起這個?”
“因為我在想,若是我真得到了山河錄,會是你的顧慮嗎?”他一步一步逼近她,目光如炬,似要看穿她的内心。
蘇黛心跳加快了一瞬,她清楚不能讓對方看出自己的動搖,她暗暗呼出一口氣,聲色平靜道:“我隻希望世間每個人都不要為了一己私利,傷害黎民百姓。”
魏玉年看着她的眼睛,仿佛在尋找什麼線索,又似乎在等待某個答案,可對方一直不語,終于,他緩緩後退半步,看着蘇黛,蓦地笑了。
“阿黛,你承認山河錄在你這裡了。”
蘇黛低頭看着手中的異志錄。指尖輕輕摩挲封皮:“我在等一個答案。”
“不會讓我失望的答案。”她目不轉睛地看着他。
書房裡重新恢複寂靜,燭火搖曳,将二人身影投在牆上,魏玉年的目光落在蘇黛身上,仿佛想透過這段對話,窺見她心中所想。
半晌,他似乎放棄抵抗,認輸一般,緩緩開口:“我忠于國君,外界言他殘暴無度,可我卻知曉,在兩朝元老面前,他不得不坐實暴君這個名頭。”
“他是先帝最得意的兒子,一言一行一舉一動皆是先帝親自教導,怎麼會是暴君?”
他同當今天子相識已久,少年時,他便初遇偷偷出宮的太子,二人志趣相投,拜為兄弟,時常約着喝酒,自那時便約定一人稱帝勵精圖治,一人為臣鞠躬盡瘁。
後來突逢變故,先帝也突然駕崩,他二人再未相遇過。
再後來,他步入朝中,又得見身為天子的故人。
隻是那時他不再像年少時那般恣意,反而活得像個傀儡。
他請來避世已久的老師,重燃少年帝王的鬥志,讓李清元在朝中有所忌憚。
可這條路注定走得不平穩,也注定要犧牲一些無辜之人。
“若能斬盡朝中蛀蟲,得見百姓安居樂業,也不枉活這一遭。”
“原來如此。”蘇黛輕歎。
“阿蘇姑臨去前同我說,山河錄作出之後,曾得高人指點,裡面藏有四處藏寶地,得之可得天下,先帝怕引起暴亂,故意壓下消息,将山河錄還給了父親。”
“實則當年撰出山河錄的本意是查探大啟地理條件,看看适合種植哪些農作物,若父親還在世,那些地處偏遠些的啟國人,應當吃上飽飯了。”
大啟小麥水稻一年一熟,耗時太久不說,産量也提升不起來,遇到天旱水澇,便能使數千計的百姓餓死。
彼時先帝暗暗派父親出遊,找合适的農作物,考察啟國地理條件,山河錄裡那些圖,便出于蘇黛之手。
裡面的字字句句,每一幅圖,蘇黛都牢牢刻在了記憶裡。
“當年阿蘇姑不惜以身赴死,也要把山河錄已毀的消息傳出去,隻為了保我周全。”
“但她不知,隻要我活着,山河錄便永遠不會絕迹。”
蘇黛目光柔和且堅定地看着魏玉年:“山河錄我可以給你,隻不過我也不知那幾處藏寶圖在哪裡。”
“但你要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事?”
“還我蘇氏一族的清白。”
夜風輕輕拂起她的長發,吹散淡淡發香,魏玉年體内燃起一股燥意。
他聽見自己道:“好。”
莫名地,他想将眼前女子緊緊擁在懷裡,用自己身軀将她覆上,狠狠将她揉進骨血……
他神思恍惚一瞬,又聽蘇黛目露疑惑:“不過,你如何知曉山河錄沒被毀?”
他急急斂起可笑的心思,沒有回她,隻是将目光重新落回案桌那些書上:“這些書不妨帶回去看看,若是感興趣,随時告訴我。”
他望着窗外漸漸沉落的月色,思緒回到六年前。
他不過是好奇看了一眼姚夫人帶回來的妹妹,她便抓着他的手不放,迷迷糊糊之間還和他說了好多話……
那時他便想,世上如何會有這般沒有心計的姑娘?
連防人之心都不知曉。